话罢,他冷哼一声,拂袖欲要离去。
卢夫人转过身道:“有什么好说谎的,她与皇帝那点事儿,瞒着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无非是瞧你喜欢得紧,故才对她忍气吞声。你还记得三个月前,韦崔两府进宫观灯住进别苑那一晚吗?”
不等韦延清回答,韦史又拦阻不得,她径自说道:“若不是当日我在别苑乘凉,撞见一切,还不知呢!原来那一晚陛下醉酒进错了房,正是你拿命爱着的姑娘,不知廉耻,亵渎皇威,再出来时衣衫不整,脸色通红,不是发生了一场露水情缘是什么?自此我便有意观察着,也在不久前,发现她有怀孕之兆,忍不到多时,可就有了李太医这一茬。”
“你再想,李太医是宫里的人,能受谁的指使?平白无故的,就想起来‘滑胎’这么一桩事来破坏你们的感情?甚至还用了最容易发现的一种药?为的不就是让你们认为并没有孕,对方只为搅扰心情!连香囊都提前佩戴好了,若是提前得知陈绾月的身体状况,怕是连香囊也不用带了,只说形势不好,胎没了即可,又何必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照原计划用假胎、承破坏之刻意来遮掩?毕竟要是好好的人又怎么可能无故滑胎。”
韦史冷笑,看不出来是笑卢夫人疯了,还是笑这件事的弯弯绕绕:“照你这么说,是陛下和咱们那乖巧的二媳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您把话放尊重些。”
韦延清皱着眉呵止。他一向头脑灵活,通透世事,这时却难得乱了思绪,觉卢夫人一派胡言,使人听不彻悟。其实只是他不愿懂罢了,他又想起了三个月前那一晚,她忽然跑去殿外等他,欲言又止,当晚也死活不肯让他碰,早早地睡下。还有床上那只李绅的玉佩。这些就足够迷惑理智人的心神了。
他定了定心,烦待再听下去,全然不信卢夫人所言,把人警告一番,径自出了书房。
一时间,相府众人都得知陈绾月被皇帝带进了宫。卢夫人有意打消韦延清对这段错付的退路,也为了挽回相府颜面,当即明里暗里把“实情”告诉了众人,再有陈绾月果真入宫杳无音讯一事,众人不信也得信了。
苏媳妇等人也在议论:“先时我说什么?果然她竟不是个正经姑娘,白瞎了陈大将军的好英名,亏得陛下是个多情人,想了这个法子来替她遮掩,否则孩子生出来,不是韦家的血脉,又未婚先孕,这成什么事了!”
一开始,韦延清本不愿与卢夫人争论什么没头没尾的事儿,怎知母亲有意偏颇,将此越传越广,仿佛要杜绝陈绾月回来的可能。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倒是什么也不顾了。那边韦史又似是没了消息,他一气之下,为她力证清白,同时也等待不得,带领了张仲辅与柴胡二人,不顾天下非议,强入宫中寻人。
自此以后,韦家正式被认为乱臣之户。
当朝丞相时名逆转,先前的煊赫,如今的共讨。
韦史悔之不及,又恨之不已,无奈今日诸侯讨伐,明日太守叛乱,实是危急。韦家箭在弦上,似是逆臣无疑,可怜祖上清正功德,都败之一旦。韦史左右不能相顾,亲戚骤远,门前一片萧条,何其荒凉。
倒是崔府不知走了什么气运,时来运转,一朝得宠,声势不小。崔正道也由此实现了一生志向,光宗耀祖,身份重要,青史有名,与当年崔老临终告诫虽说背道而驰,但也走出了一片高天。
崔正道常与人道,若是当年就此打住,怎有今日空前之辉煌?
殊不知得来容易,莫名之财怎能长久,消失也自然容易。金玉满堂,极有可能下一瞬便空浮断垣。崔家众人沉浸在无尽喜悦里,唯有崔灯霓细思极恐,疑惑起为何父亲突然升迁,崔家平步青云。
若因陛下见父亲勤恳有功,也倒罢,可近来父亲无功无过,一切如常,却突然间圣眷万千,不比一时,着实蹊跷。
她这般想着,却还是毫不犹豫从相府搬了出来,远离是非。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虽知不仁义,但也实属常情,哪里有人那么傻,顾念他人施舍的几点情意,就放弃自己的终身呢?
也是从搬离的那日起,崔父崔母再与她相看世家姻缘,崔灯霓都欣然接受,而不像过往几年尽皆婉言推拒。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陈绾月身在宫中,并不知外面已乾坤逆转,混乱如麻。偌大的相府,也转眼寂寥,堪比冷宫,当日朱红王公家,今日空悬金玉匾。
71
第71章
◎“我不愿再见他”◎
然而当日之事,其实另有隐情。
韦延清进宫并未持刀佩剑,亦不曾带一兵一卒的军马,重重把守的宫门近六扇主门是他心腹统领,况又有李绅旨意在前,韦家人进出宫禁无需通传。加之正当理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合该一路畅通无阻才是。
只是快要接近深宫之中,到得李绅管控地带,毕竟皇家之地,便行进艰难起来。李绅曾于险象环生之境坐上龙椅,论及他的经验筹谋、头脑算计,即使今日皇权架空一二,仍可高而不坠。若非久逢太平,遭受精神打击,无法再压抑自己,想是谁也不可能从这般一个人物那里剥夺他的权与威。
李绅重心偏移,看透终生,自然也就不大在乎这些。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许旁人欺压到他头上,应对起来,有先年功业稳坐皇位加持,在皇城之中可谓易如反掌。一道谕出,只要心腹忠臣直传出宫去,必然四海皆愤。若属贼臣胁迫,即使皇帝失德酿成大祸,也算不得正道为民。
韦延清尚未轻举妄动,李绅已先发制人,构陷声名,丝毫不恐把韦家逼急了就此举兵,并令宫中禁军围剿。察觉形势不对,韦延清亦早有防备,解下腰牌,急命柴胡去调使宫门士兵,到此地步,已不得不反,当即围住宫城。
城门角下,杀得血流成河。
韦延清提一柄从禁军手中夺来的剑,银光闪处,惨象如画。忽听号角声起,使者来报,已有皇帝口谕传出宫去,韦家二公子穷凶恶极,起兵造反,京中官兵捉拿反贼家属,待罪狱中。再问详情,说是韦史茫然,不知情状,没敢擅自动用手中兵力,恐坐实罪名,失了这得来不易的荣耀,故束手就擒,只待皇帝明鉴。
听罢,韦延清脸色一变,只得不成功便成仁,率领一队军士,闯入宫闱。
途中捉住四下逃跑的宫人一问,得知陈绾月在宝鸾殿,韦延清迅速赶去,到得殿外,只见人去楼空,万物寂静,并无丁点人气。李绅早已带了她去往别处,他仔细搜寻后,确也不见其人。韦延清又冲去皇帝寝宫,力求救出妻子。
寝殿内,仅有李绅一人在座,两旁侍立宫娥成列。
韦延清站在殿中,眉眼冷峻。能使李绅悠然含笑,这座宫殿中,显然隐藏分布着宫廷侍卫。他四下一看,并不见陈绾月的身影。
李绅道:“韦大人瞻前不顾后,此番来了,带不带得走陈姑娘另说,就不怕朕一声令下,韦家众人顷刻间命赴天道?君臣礼法,你们韦家视若无物,韦延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韦延清冷笑道:“天道?陛下倒是说说,何为天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身为国君,不思进取,为一己之欲大造宫殿,致使民生疲敝,剥掠盗涌,这还是一,其余牵引出的自不必赘述,若这是天道,何来君臣?”
再纠缠也是废话,李绅正怒然,忽见殿中男人提剑就冲上阶来,说时迟那时快,李绅长身起座,拔出壁间银剑,玄袍直立,蹙目看着来势。两次见不到人,韦延清心中更是焦躁,再加上方才厮杀一场,热血喷溅,眼中决绝不可掩藏。
他挥去一剑,仿佛直劈李绅面门。
李绅屈剑招架,本也是武功在身,这一下却是奔着挡下回转向韦延清后心刺去,不料两剑从始至终都未相碰。韦延清虚晃一招,临时变幻风向,出手极快的把剑柄往他腹部一击。李绅倒退几步。
两方侍卫也是混战。
李绅大怒,顾不得腹痛,抢上前去继续厮斗,双眸猩红闪着冷光,仿佛新仇旧恨要一起算。韦延清只觉可笑,他也确实笑了,轻轻的一声,从嘴角发出,不屑至极。从始至终,李绅都不配与他有什么旧情。
毕竟两情相悦的是他们,这人不过一厢情愿。韦延清眸色一暗,突觉不爽,欲起一势结束缠斗的动作飞转,换作剑身横扫过去,并没依照方才之意就此重伤李绅。
他忽然颇有耐心的迎对起来,极少用致命的招数,仿佛是在驯服。待李绅意识到这种状态,顿时勃然大怒,招招狠厉。两人什么都不顾,只是一言不发地对峙。韦延清毫不委婉的去使李绅自行感到挫败。
这场无言的较量众人都看在眼中,殿内气势汹汹,不觉都吓退在一旁。
差不多时,韦延清旋臂收手,冷声道:“人在哪?”
李绅支撑不住,眼神晦暗不明地倒去地下,用剑撑地,抬头哈哈笑而不止,声却昂然阴狠:“还不明白吗?韦延清,你胜过朕又如何?皇天后土,天下都在朕之股掌,能配她的,唯有朕尔。绾儿心中的人也只会是朕。”
耽搁多时,韦延清不耐听下去,适逢宫廷禁卫也被压制,便命手下殿里殿外四处搜寻。李绅道:“朕已经把绾儿送去了卢太妃身边。”
“……”韦延清倏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