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一众慌成一片去搀扶,韦延清四处一望,无心纠缠,略一沉吟,大步上前,搀起林老夫人道:“我知您老已经尽了力。*”
林老夫人叹了声,又发愁起来陈绾月的情况,越想越不敢想,不觉又俯身在桌掉泪。
满堂忽静忽乱,韦延清风尘仆仆,掌握剑柄,直挺挺地立在那,却又心不在焉,听不进所有声音,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双黑眸有着刺骨的寒,只是眼睫一垂,遮住了他的所有情绪。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崩溃。
这些心绪,他当然不会暴露,众人只见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忽然告了辞,转过身去,开始大步向外走,连喝盏茶的功夫都不留下。
林老夫人记起陈绾月的叮嘱,忙问:“大人这是要哪里去?”
顾念她老人家年高有尊,韦延清顿下步伐,即使心乱如麻,内中怒火滔天,倒也好好回了一句,只是言语简短:“长安。”林老夫人面色骤变。
刹那间,众人都注意到了男人不可理喻的狂躁气息。
“天色已黑,大人路途颠沛,不如歇息一晚再去,若因太过疲劳伤了身体,即使见了陈姑娘,又怎么好交代?”
韦延清没再停留,径往外走,凭林老夫人等怎么暂拦都不顶用。将要出至堂外,阿煜和妹妹忽然挣脱许氏的手,飞快跑过去抱住韦延清的两条大腿。阿煜仰头道:“小叔叔不能走。”
“……”韦延清看了眼,没有出声,他是懒待与孩童争论什么。
想着怎么也该被自己吓退,阿煜却紧紧抱着他左腿,粉嘟嘟的小脸上坚定又顽强,小身体只颤了颤,面对比自己高数尺、穿银甲配刀剑,这个令男儿崇拜的大丈夫,咬牙解释道:“小婶婶说了,若是小叔叔行色冲动,阿煜一定要暂时拦住小叔叔。小婶婶不在,阿煜是男子汉,也要保护小叔叔不陷入危险之境。”
韦延清一时无言,那边林老夫人等也都开始纷纷相劝。林老夫人道:“不是我们不知紧急要拦着大人去救姑娘,老身亦是心急如焚,只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过忧则急,匆忙行事,您现在去,也赶不上车驾,皇城之中,把守森严,即使强行入内,亦有天下无数双眼睛看着,难道您就不怕一切功亏一篑?这是其一,再则若是触怒对方,岂不白白搭上您与陈姑娘的性命?人在他手里,而不在大人手里,望大人深思之。”
许氏也道:“应当徐图良策才是呐!”话罢,又抹眼叹道,“我们怎比大人心中着急,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还请大人相信,这般劝说也是为了您与姑娘好。”
一句又一句的肺腑之言去击打韦延清的心,却仿若有屏障隔挡,使他听不进所有进言。他本就是极为有主见的性子,饶是旁人说的天花乱坠,道德横飞,他也忠于自己的原则。但并非不知择取善言,只是他想,无论如何,自己晚去一刻,她便煎熬一时。
两人心意相通,韦延清不会想不到,她该有多绝望,又有多么期待他的出现。怔愣间,他仿佛看见,有一只成年男人的手,落在陈绾月脖颈上,她哭着,直直地望着他,可无论他怎么冲进去,都不能打破那一层屏障,即使把拳头打烂了,流血,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不在她身边。
韦延清想定,一刻也不愿耽误,拨开范动两个年幼懂事孩子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往外走。
不成想,两个孩子竟拼了命地再次抱住他,开始哭了起来,无措道:“小叔叔,我们要小婶婶回来。”
韦延清心软了一下,打算说最后一句话,他是想起了当时以为失去两人的孩子,她悲伤至极的模样。他恨不能立刻奔去长安,可又不忍亏待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嘱托的两个孩童。韦延清心知肚明,她是怕他因为不谨慎或冲动而失命。
“那就先放手?”
他随口哄说了一句,以为阿煜两个怎么也该松开手了。可阿煜又道:“小叔叔会保护好自己吗?”他急忙补充,“小婶婶说的。阿煜也想知道。”
韦延清没什么耐心了。
他没回答,只是挣开了两边拖着大腿的孩子,一刻不再耽误地往外赶去,小厮牵来马槽里养得最为肥壮健硕的马匹,用来替换脚力,韦延清飞身上马,只听一阵马蹄“得得”之声,很快不见了踪影。披风在夜幕下飞舞。
林老夫人望道:“如此就好。不止是我,就连陈姑娘也是料到,根本没有可能拦得住人,只要经此拖劝,能使韦大人谋定而后动即可,何况我想着,他们这对儿有情人,都是心思灵活的,不大可能意气用事。索性撂开手,随韦大人去罢,但愿陈姑娘无事。”
天色越来越黑了。
70
第70章
◎“这成什么事了!”◎
皇城之下,宫墙巍峨。
韦延清先回了相府。他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入宫觐见,君臣关系犹在,一次擅闯事出有因,再二可就没意思了。无端僭越皇威,于己不仁,于世为贼,天人共讨之。风头正盛时,更该谨言慎行,他自是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抱着尽量不去多想其他的思绪,韦延清复杂沉默地进了外书房,那厢韦史下朝后,听小厮报说今晨二爷急匆匆打幽州回来,看样子是有要事相议,如今正在书房等候丞相。韦史既喜又惊,一面思子心切,一面唯恐出了什么大事。
但转瞬间,他又心平气和地摸了摸胡须,只要不涉及生死纲常,没什么大事是现在的韦家解决不了的。
书房外安静了才有一柱香时辰,忽然吵闹起来,韦史没法儿,怕闹得家宅不宁,忙命人退了下去,让卢夫人有话过会儿再去私说,别在厅堂外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韦史思及方才二儿子所言,闹心不已。
如今韦家如日中天,他也声名煊赫,儿子们事业有成,女儿们如花似玉,怎一番光耀门楣,积淀祖宗功德可言。他别无所求,只想在晚年享一享这天伦之乐,不成想每隔一阵必要出一件大事。
先是那陈家姑娘勾搭上了延清,府中上上下下厮闹一阵,外面也嘲笑他韦史教子无方,好好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竟瞒着父母娶了外室。这也不是他侮辱,据旧日耳闻,实是如此。
好容易安静了数日,又一个要死不活,一个终日不归家,放着好好的皇亲不要,临期竟又追去江南,解除婚约,如今虽说两人堂堂正正,但还不是没名没份,只有旁人一声脸面上的“二奶奶”罢了。
韦史实不明白,这俩孩子到底是要哪般才好!
如今又出了这一档子事,他正承宠,蒙受皇恩,突然直接和皇帝杠上,他还要不要风光了,这也事小,只韦家却也要生死难料。恨的韦史气不能气,坐卧不安,直想就此撂开手,随他们闹去。
再则,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没必要把整个韦家都推入危险之境。
但二儿子坚持,韦史只得徐图良策,打定先去探探皇帝口风。
才商议定了,这卢夫人又跑来闹。
韦史头痛不已,那厢卢夫人得知书房内的人是二儿子,也顾不得许多,趁韦史不备,一气进了书房,韦史精明,猜到什么,慌张去追她,却被卢夫人出其不意一个转身锁门给堵掉了去路,如今进退两难,走也不能。
韦延清坐在椅上,怔过一瞬,言辞恭顺地问了安。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对面来者不善。卢夫人走上前,先是抬手打了韦延清一巴掌,气得两眼怒睁,从小到大,这是她作为母亲第一次打自己的骨肉。她咬牙切齿道:“难不成你就是个鬼迷心窍的东西?父母老太太教你的礼仪廉耻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打小属你最骄傲矜持,自有尊贵可言,你瞧瞧,自你从江南读书回来,与那狐狸精有了勾搭,还有一日像个尊贵人?非要自甘卑贱,背礼违亲,与那狐狸精纠缠不清!”
“我今日就是要打醒你,看还去不去想法儿要她!这等与其他男人有野种的女人,你有什么可喜欢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韦史一时吓呆在那,没能出声。良久,韦延清抬眸,直视着卢夫人,语气不明:“您不是知道吗?绾儿根本就没有身孕。即便有,也不会是您说的那般不堪。”
卢夫人恨道:“你还护着她?我可没老糊涂了,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假不假真不真的,我只知道她绝对是有了身孕,至于为何李太医要用药制造假胎之象,他是宫里的人,我不敢多问,故忍耐至今,但今日你仍要为她豁出去命,我做母亲的,不能不坦白。早在李太医诊脉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她有了陛下的孩子。”
“这般想来,岂不是并非为了让你们尝受丧子之痛,以作拆散,而是计中计,故意用最易发觉是假胎的药方,既使得你们虚惊一场,也悄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胎打了,不致咱们去问罪李太医为何要伤害这个孩子,再追究出个好歹来。”
这就叫作: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韦延清耐心耗尽,霍地站起身来,目光不善:“您为了不让我去救她,已经胡言乱语到了这种地步,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