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在八闽大地生活过一天,却托了外婆的福,学会了炸醋肉、五香条、裹烧肉粽、做粿。
节日承载历史,食物承载情?感。
有时候这种情?感能因?为食物而留存很长很长时间。
这一世?,沈渺也分不清自己是?怀念曾经的自己,还是?和外婆一样,想将此生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裹进粽子里。
端午前两日,沈渺便开?始认真准备裹粽子的东西了,十分重视。
首先是?粽叶。
裹粽子最常见的是?阔叶箬,但汴京城也有用芦苇叶、芭蕉叶来裹的。因?为此时的汴京是?瞧不见箬竹的。箬竹只在湿润暖和的南方才能生长,所以汴京城里出现的箬叶都?是?通过漕船从?南边运来的,价格比其他叶子昂贵多了。
但沈渺还是?买了两篮子。
她习惯用箬叶裹粽子了,箬叶那种经过蒸煮后独特的清香也能把粽子衬得更好吃。反正不打算卖,这些粽子裹了也就送给街坊领居和自己吃用,所以不必计较成?本,吃好喝好就是?了。
这些从?南边来的箬叶为了便于运输,是?晒干了的。沈渺便提前一日浸了一晚,泡软后又?在锅里煮了会儿。煮过之后,箬叶的纤维会变得柔软,在包粽子时更容易弯折和塑形,不易断裂漏米,方便包出各种形状的粽子。
而且煮过之后,箬叶会更香。
裹进粽子里的糯米是?让福兴特意去买得长粒精粳米,这种糯米煮熟后口?感较为劲道、有嚼劲,不会过于黏软,口?感比较好吃。糯米买来了先过竹筛去除碎块,再泡两个?时辰。
沈渺便让有余去泡糯米,她准备接着?做卤肉。
有余抱着?一大盆糯米,蹲在水房井台边的青石槽淘洗了三遍,又?挑了井水来泡。
之后她便专注地蹲在大盆边抓着?水里的糯米玩,抓一把攥在手里,又?放回去,还数着?黏在手心里的糯米粒玩,每每数到?三十便卡壳,又?重头开?始数,乐此不疲。
今日买的五花肉也特别好。
沈渺亲自去郑屠摊上挑的,三肥二瘦的腹五花,切成?麻将块大小,用高粱酒抓洗去腥,铁锅干煸出油至琥珀色,盛出来备用,煸出来的油也不要浪费,等会炒其他辅料还用得着?。
沈渺炒好肉,就被院子里孩子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吸引得抬起了头,一边舀香料一边从?灶房窗子里望出去。
阿桃、豆蔻、顾婶娘、曾阿婆、方婶娘、刘婶娘还有年家嫂子等人约着?来了她家院子,正一起给巷子里年纪还小的孩子集中洗澡。今日是?个?温暖的大晴天,阳光浓烈得堪比仲夏,这种天气晒着?太阳洗澡都?不会感到?冷。
老桂树的枝叶晒下碎金箔一般的阳光,风里浮动着?艾草微微发苦的清香。顾婶娘把家里的大得能煮孩子的青黑大铁锅搬过来了,院子里垒了个?土灶,便开?始熬菖蒲根、佩兰叶、艾草同?煮的洗澡水。
熬得汤色发褐,蒸腾的热气里都混着药香。
竹帘子隔开?男娃女娃,煮好后兑几瓢凉水,便要趁着?烫烫地给小孩们刷洗,说是?这才有除秽的效果?。
婶娘们粗糙有力的大手,刷得几个?孩子都?嗷嗷叫,皮子都?红了。刘豆花叫得最惨,因?为她是?姐姐给她洗。看着?刘豆蔻举着?水瓢来了,立刻就踮着?脚往后缩,想偷偷摸摸跳出浴盆里。
脚丫子都?还没抬起来,就被豆蔻像提溜小鸡仔似的,一把抓住后脖子薅回来:“跑什么,就是?要烫才能祛毒!给我站好!”说着便兜头浇一瓢褐色的药汤下去。
“太烫了!娘,娘你来看啊”刘豆花仰头就开?始嚎。
刘豆蔻抬起巴掌,眯起眼作势要打地威胁道:“再哭等会不给你吃角粽。”
“真的烫……”刘豆花害怕地看了眼旁边也在顾婶娘的大手下嗷嗷叫的湘姐儿,看到?好友也是?这幅惨样,便知道躲不过了,只好挂着?眼泪屈服了。
旁边古家双胞胎的杀猪式哭声也此起彼伏,古家嫂子麻利地摁住阿弟乱蹬的脚,另一手抓着?阿宝光溜溜的胳膊,赶忙让阿桃帮着?冲洗。
阿弟坚决不肯自己去男娃那儿洗,非要和阿宝挤一块儿,不过他俩最小,古家嫂子只好依了。
没想到?,洗到?一半,阿宝忽然抽噎着?说:“弟弟多浇了一瓢水,我少了一瓢!”
古家嫂子忙道:“行?行?行?,多给你浇一勺。”
阿宝还是?不依:“弟弟的瓢大!”
“那大瓢给你成?吗?”
“不成?!”阿弟也不哭了,坐起来,“我要大瓢!”
“我也要大瓢!我们要一样的!”
“上哪儿给你找一模一样的瓢,快洗!”古家嫂子高声喝道。
好不容易给他俩洗好,又?说要一样的浴巾、要同?步穿衣、还要穿得要一模一样。穿好了衣裳,阿桃给他们带浸过雄黄酒的五彩丝绳,阿宝要戴右手,阿弟非也要跟着?戴右手。
古家嫂子说:“男左女右,你要戴左手。”
“不行?,我要和阿姊一样的!”阿弟死活不肯,包着?两眼泪嚎啕大哭。古家嫂子听?得耳朵疼,于是?松口?让他也戴右手。她发愁得很:阿弟什么都?要学阿宝,那么大了行?礼都?还行?女子的礼数呢,以后可怎么办呦?
两个?孩子戴完后还细细地打量对方的丝绳,必须得连绳结都?要打一模一样。
阿桃默默擦了一把汗,同?情?地对古家婶子道:“养双生子还真不容易,他们在家也得什么都?得一样吗?”
“你不知晓,今儿都?算好了。”古家嫂子直摇头,“不仅要穿得一样、吃得一样,今日从?外头回来,路过时正好看见杂耍班子,阿宝看到?狗钻火圈了,阿弟没看到?,你猜怎么着??必须回去重新看一遍,否则能哭得把天都?哭塌了。”
阿桃歪了歪头:“……那阿宝不是?看两遍了?”
古家嫂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千万别叫阿弟听?见了!这不是?要我命吗?”
阿桃赶忙做了个?把嘴缝上的手势。
“这也不算什么。”古家嫂子叹了口?气,又?趴在阿桃耳边绝望地道:“你可知晓上回阿弟还为了什么不一样而闹么?他质问我为何阿宝不带把儿,偏他带把儿,而阿宝没有。他哭着?说他也不要这个?把儿了,累赘得很。”
把阿桃听?得都?呛到?了。
过了会子,院子里孩子都?洗好了,一人塞了一块糖,赶去廊子下玩打石子。各家把各家孩子的衣裳都?收回家去,顾婶娘家里没有小孩儿,纯是?来帮忙的,她还顺便把沈家几个?孩子的衣裳都?搓洗干净了。
不一会儿,晾衣绳上便挂满了还滴水的肚兜、小衫和裤子。
树影慢慢变短,日头快升到?天心了,那些个?湿漉漉的小脑袋头碰头,和衣裳一起被慢慢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