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1 / 1)

因此沈家没有自己的宗祠,也没有什?么族谱, 只有汴京城官营公?墓边一块家族坟地,祭祀起来没别家那么麻烦,打扫起来也方便。

沈家坟地平日里都是沈大伯一家维护,听闻他专门买了个奴仆在?爪儿隅头山上守墓,平日里打扫拔草、擦拭牌位,每逢大节便会请香点灯、供奉祭品,好让父母与兄弟在?下头不至于饿肚子。

但冬至不同,亲人?子嗣绝不能缺席,沈大伯前几日便派家中伙计来告知沈渺祭祀的时辰了,让沈渺姐弟三人?辰时前便要到他家中,两家人?再一同出发,不得迟误吉时。

又交代沈渺也要自备好酒肉果蔬和香烛纸钱。

沈渺自然?应了。

在?沈大姐儿的记忆中,她出嫁前好似也是每年冬至和正月初五去祭拜沈家祖父母,清明反倒被认为“阳气不旺”,沈家在?清明只祭祀土地神,与后世大多清明祭祀扫墓的习俗略有不同[注]。

因要出城扫墓,沈渺冬至那日起来的特别早,睁开眼时外?头的天还?是漆黑的,而火炕与被窝又实在?太暖和,她呆呆地望着黑天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起来穿衣。

从棉被里谨慎地伸出两根手指,先感受感受外?头冰冷的空气,再以?迅雷不及掩耳将里外?衣物都一股脑拽进?被窝里去。

直到衣服都被火炕烤得暖烘烘的,她才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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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还?未流失的棉被里飞快地穿上。

推开门时,一抬眼便望见了屋瓦上的霜,院子里的水缸也冻上了一层薄冰,拿棍子戳一戳,才裂成几块,漂浮在?水面上。

家里还?静悄悄的,大人?孩子都还?睡着。

沈渺呵着气,往灶房走。

灶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片昏黄的烛光,推门走进?一看,福兴已?经在?灶前熬汤、包馄饨了。

“沈娘子起来了,快来烤烤火。”他手里还?捏着手擀的馄饨皮,回头笑着对沈渺道,“坐着等等,一会儿就好了。”

“你几时起来的?怎么不多睡会儿?”沈渺走过来,坐在?小板凳上,握住火钳捅了捅炉膛里的灰,“那今儿我来帮你打下手。”

“刚起来,也没来早。”福兴憨憨笑着,扯了扯身上围着的粉白?色碎花围裙,他两只手臂上也套着与身上围裙同一块布裁下来的碎花袖箍(袖套)。

这都是阿桃做的。沈渺正好有一块碎花粗布压在?箱子底里,似乎是老早以?前便买来给湘姐儿做衣裳的,也不知怎的压在?箱子底下便忘了。前段时间为了收纳夏季衣物时才找出来,但寻出来时已?有些霉坏了,那料子还?被衣蛾和皮蠹虫咬出了好几个洞,气煞人?也。

阿桃为了不浪费,便把这料子裁了给每人?都做了套围裙袖箍。

于是福兴今日便穿得格外?粉嫩嫩。

除了粉嫩的围裙,今日过节,他还?穿了厚实鼓囊的新棉衣,虽是普通褐色的棉布,阿桃还?给他袖口衣领都绣了福寿纹,取他名字里“福”之?意?。

这会子,福兴便一边包馄饨擀面皮一边与烤火的沈渺闲话。

“我原本那主家,官是不高,但家里吃食很讲究。家里的老夫人?不爱吃大角子,说皮厚,馅儿拌得再怎么好,也不如馄饨。她便教我做馄饨,先要把馄饨皮擀得纸薄,拎起来能透光,包起来透肉,这才算好。还?有那馅里的肉,要一点点剔去筋络,留下鱼脍般绵密的精肉,再用酒壶底子捶打成肉泥,打到黏着壶底要使劲才能拔起,才算好。汤也得用老母鸡、猪筒骨煨汤,要这样做出来的馄饨汤,她才能满意?点头。”

沈渺听了都觉着好吃。

不过她爷爷以前教她做馄饨没那么讲究,是直接拿滚水做汤底,什?么都没有,放调料也全凭手感,东抓一把紫菜、西抓一把虾皮,挖一点葱油,撒点盐、鸡精提鲜,馄饨烫熟捞出后,便将这汤热热地淋上去,若是馄饨提前包好冻上的,做起来五六分钟也就好了。

瞧着随性粗矿,可偏偏吃起来味道真不赖,汤味鲜亮、清醇,她特爱吃。

福兴前主家那是十分精细讲究的做法,所以?一早便得起来熬汤底了。

说话间,福兴已?经包好了一簸箕的小馄饨,个个都是胖乎乎的身子,还?拖着纤薄的皮衣,投入水中活似一只只白?色长尾金鱼。

他起身,用长筷子拨动汤水,怕馄饨上下翻滚时粘锅,一边搅动着,还?与沈渺又说起这段日子的汴京新闻:“娘子,昨日街上好似便没见有厢军押送犯人?了,想来这些案子要结了。”

他前几天出门正好撞见押送犯事郭氏族人?的囚车,作为亲眼看着自己前头那主家败落流放的仆人?,他一开始瞧着那一辆辆装着人?的囚车从面前驶过,心里还?有些不落忍。

直到他在?街边人?群里站着看了一刻钟,那查封抄没郭氏家产、田产的骡车箱子垒箱子,脚都站酸了这车还?没望到头,他那一点不忍又飞了。

他还?在?心里骂自己:他一个当奴仆的,不过十二两就叫牙保卖了,还?替人?操这门子心呢。

于是也不看了,转身回来了。

沈渺认同地点点头,既然?这两日街上清静了,想必官家估摸着是彻底抄完了。

但谢家和冯家好像不在?这次查抄的范围里。沈渺这段日子也打听到了,官家细数了以?郭家为典型的七大士族共计五十几项大罪,这些姓氏的族人?有在?朝为官的全都免官;有犯罪的,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甚至有些被判为首恶的,还?被禁锢三代不得科考。这旨意?如今已?颁告天下,算是把那些上榜的士族狠狠钉死在?耻辱柱上。

郭家那些鱼肉百姓、恶意?争水投毒逼死人?的族人?与奴仆几乎都被叛发配岭南,而薛家相同罪行?的犯人?却流放到幽州、莫州、瀛洲等北方边境州府。

听说发配到岭南的犯人?便是去船坞里当纤夫,流放北边便是去修长城。

至于为何分两头扔,福兴倒显得很有经验:“那郭家的祖籍一定?在?北方,因此将他往最南边送;那薛家祖籍只怕在?南边,所以?便将他往北边送。我前主家便是如此。”

这流放分配还?挺科学,否则北方回北方,南方回南方,那流放不就成回快乐老家了?沈渺先是点头,之?后想起来福兴的前主家也是如此,不由惊讶:“你前主家这样爱吃鸡和馄饨,竟不是南人??”

“不是啊,他们祖籍是京东路德州的,德州人?没有不爱吃鸡的。至于馄饨,原是从角子化来,也并非南食。”福兴疑惑地挠挠头。

沈渺被他这么一说便想起来了,她穿之?前其?实一直以?为馄饨是一道在?南方水乡里孕育而生?的食物,但后来她跟外?公?探讨美食的沿革与历史时,外?公?好似提过了一嘴,如今很多南方的食物,都是随着魏晋“衣冠南渡”,才渐渐在?南方流传演化开来的。

馄饨的历史说法也很多。

有人?说馄饨其?实与汉人?对匈奴的憎恨有关,相传当时北方匈奴部落中有浑、屯两个姓氏的首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汉朝边民对其?恨之?入骨,于是用肉馅包成角儿,取“浑”与“屯”之?音,呼作“馄饨”,要把他们吃了泄愤……但这个故事可信度太低了。

直到唐朝,馄饨都还?叫“馉饳”呢,古时发音也与现代天差地别,沈渺后来认定?这八成是骗小孩的传说。

也有人?说,春秋战国时期,便已?有馄饨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来宋朝那么久了,宋人?对饺子馄饨一类带馅的面食都深爱而不能自拔,这街上的馄饨挑子数不胜数。

没一会儿,馄饨都浮了起来,福兴便用竹捞把馄饨捞起来,先给沈渺盛了一碗馄饨。

“沈娘子先尝尝,一会儿济哥儿、湘姐儿他们起来了,我再煮新的,否则馄饨皮太薄,汤水泡得太久,会糊成面片汤。”

沈渺依言接过来,先尝一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