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姐儿吃完了?第五个韭菜盒子,打了?个饱嗝,歪着头听刘豆花吹嘘她阿兄和嫂嫂要去外城再开一家豆腐坊了?:“我阿娘说?了?,以后杨柳东巷这家老铺子,就留给我,我长大了?自己学着做豆腐,再招个赘婿,不去旁人家里受罪。”
追风闻着味儿从院子里溜了?出来,陈汌瞥见了?,便伸手将他手里的韭菜饼的饼皮掰了?一小块塞进了?狗嘴里,追风便乖乖地卧在他轮椅边吃,吃完了?便一下下舔爪子。
“我明年就开始学做豆腐了?。”刘豆花得意?洋洋。
湘姐儿闻言的确有些羡慕:“你都要做豆腐啦。”今儿阿姊问她想做什么,她其实都被问住了?,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刘豆花奇怪地歪过头:“是啊,不做豆腐我做什么呢?难道你不与你阿姊学做汤饼么?”
这个世道大多是子承父业,爹娘是做什么行当?,儿女便也做什么行当?,除非家里有孩童读书,日后若真的考中,那整个家族便不同了?。
“我阿姊说?我想做什么都成?,不学做汤饼也成?。读书学写字也成?,她都随我。”湘姐儿捧着剩下的豆花又喝了?起来,自问自答,“我喜欢吃好吃的,可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做好吃的,我也不喜欢做豆腐,不喜欢酿酒,不喜欢榨油,不喜欢卖炭卖柴,也不喜欢锔瓷。唉……什么也不喜欢,那可怎么办呀?”
李狗儿吃着韭菜盒子,插了?一句:“你喜欢玩,你还喜欢剃头。”
湘姐儿斜他一眼,小嘴毫不留情?:“你不玩么?李婶娘与你新找了?个厉害的老先生,你昨日哭着说?不要去上学,我都听见了?!”
“还哭了??你那么大的人了?还为不上学哭呢?喝凉水,羞羞脸!”刘豆花跟着大肆嘲笑。
李狗儿脸一红,忙让湘姐儿不要说了。
不说?便不说?了?。湘姐儿小小的脑袋装满了大大的烦恼,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扭头问陈汌:“陈汌你呢?”可问了她自己又抢先回答,“我知晓,你想回家!问了?你也是白问的。”
陈汌自始至终没说?话,把豆花喝完,捧着碗,神色安静地望着对面顾家院墙上站着梳羽毛的肥麻雀,他并不如湘姐儿一般烦恼,似乎心中早有定?论了?。
顾屠苏推着几大坛子酒从后门?出来,便瞧见四个小孩儿坐在那儿,吃得脸上贴着韭菜叶子,还一脸认真地谈论人生大事,怪逗的。他摇摇头,顺手把墙上那只肥麻雀赶走,用?挂在脖上的帕子擦了?擦汗,推着车出去送货了?。
他的酒是送给魏家糕饼铺子的,他们家新雇了?糕饼师傅,还出了?一套酒心糕饼,倒是卖得挺红火的,算是熬过了?先前生意?萧条的危机,又与顾家定?了?许多甜味的青梅酒,显然要大干一场了?。他推着酒走过去时?,正好便要经过沈家的汤饼铺。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沈记铺子里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个衣饰鲜亮的年轻小娘子在吃汤饼,更奇怪的是,那人还一边吃一边掉泪,哭得下巴都湿了?。
顾屠苏也没停留,瞧了?一眼,便满脸疑惑地走过去了?。
大姐儿做的汤饼的确很美味可口,但……这位小娘子是……饿了?很久了?么?竟能好吃得哭了??
沈渺没发现铺子里有人在哭,她给店里唯一的客人做完汤饼以后,说?了?慢用?,便先回了?后院,叉着腰环顾四周,争分夺秒大扫除!
这种?晴空如碧、丽日中天的大晴天,沈渺是绝不会错过的。她当?下便趁着有空闲,将家里的被褥床套全?拆下来洗了?,拉起晾衣绳,挂
春鈤
在院子里晾晒,顺道将灶房里水池的下水道捅了?,连鸡窝和狗窝、院子里的石板路也冲洗了?一遍。
她如今不再起早赶早市,有余便也来得晚了?,她方?才被年婶娘送了?过来,见沈渺包起头发,绑起袖子,疯狂地大扫除,一瞬间便用?光了?一大缸水,她便连递到嘴边的韭菜盒子也不吃了?,立刻拿了?扁担,便去帮她挑一缸回来。
这孩子似乎有些挑水强迫症。
沈渺把院子里彻底打扫了?一遍,见湘姐儿推着陈汌回来了?,她便也不由分说?地将湘姐儿也抓过来洗了?她已?经五六日没有洗头了?。沈渺拆了?她的发辫,用?先前做好的洗面皂给她洗头。
湘姐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洗头。
如今哇哇叫着被沈渺逮住,便也没法子了?,她只能蹲下来,努力弯腰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用?帕子挡住自己的眼睛和鼻子。
“洗头有什么怕的呀,头低一些,我要浇水咯!”沈渺拿一葫芦瓢,舀上一盆被阳光晒暖的水,毫不犹豫地兜头便浇下去了?。
湘姐儿嗷得一嗓子,忙闭气闭眼,用?帕子死死把自己捂住上回阿姊洗了?她一鼻子水,可呛死她了?!
沈渺拿了?皂来,打了?肥皂泡在掌心,往她头上搓搓,搓出满头泡沫。余光一瞥,瞥见了?陈汌头上那长了?不少的寸头,洗一个娃是洗,洗两个也是洗,于是抓过来一起洗了?。
陈汌腿不能碰水,她还给他腿上盖了?油纸布。他的腿愈合得很不错,老郎中已?经交代不用?每天过去了?,也不用?吃药了?,如今就是好好养着,等着拆板子就成?。
半个时?辰后,顾婶娘提前过来帮忙,刚推开院门?迈进去就吓一跳湘姐儿、陈汌、甚至雷霆、追风,一个都没逃过,两人两狗湿漉漉地一起坐在太阳下晒毛,满院子的被单被风吹得扬起来,人与狗皆晒得呆呆的。
若不是鸡不能洗,只怕也难逃一劫。
顾婶娘看得直摇摇头。
没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响动,顾婶娘扭头一看,还有个有余,哼哧哼哧,自顾自,脚下生风地来回挑水。
顾婶娘:“……”
沈家的人都勤快得令她害怕。
走近灶房里,条案上铺满了?烤鱼用?的各色陶盆,大姐儿一晌午洗洗刷刷做了?那么多事,竟然还把配菜都切得差不多了?,她都已?经分门?别类,一份一份,正把配菜往陶盆里提前装好。
“婶娘,你怎么那么早就过来啦?”沈渺手麻利,正往盆里分配黄瓜条。
顾婶娘便也取过已?经撕开的白菘,帮着一片片放:“在家白闲着,不如早些过来帮衬,收了?你的银钱,怎好日日掐着时?辰干活呢?”
沈渺甜甜一笑:“顾婶娘待我最好了?。”
顾婶娘笑了?笑,又劝她:“你呀,大中午的怎么不好好歇息。”
“我这几日早上起得都晚,睡足啦,哪里还睡得早?何?况把屋子拾掇干净,我非但不累,还很享受呢!”沈渺上辈子便是个喜欢用?大扫除或者整理房间来解压的怪人。看着家里收拾一新,整整齐齐,她莫名会很爽快。
然后压力也没了?。
顾婶娘劝不动她,便抓紧与她一起备菜。刚备到一半,晒得湿发蒸腾冒烟的湘姐儿探头进来说?:“阿姊,杨阿爷来送桌椅板凳啦!”
于是沈渺暂且停手出去检视新定?的桌椅。自打烤鱼上线,铺子里的桌椅早已?不够用?,铺子里也坐不下,她每天都在门?口后院多摆几套,多摆出来的,便是跟顾婶娘与其他邻居们借的桌椅。后来她觉着不能老这样?下去,便忙跟杨老汉加定?了?一批来。
杨老汉领着徒弟加班加点做了?来,他知晓沈渺是急用?,今日刚一做好便送来了?。
沈娘子虽然爱杀价,但着实是他的大主顾,自打替沈娘子打车子、盖房子、打各种?家具以来,杨老汉原本萧条的木匠铺也如注入活水般兴隆了?起来。毕竟沈娘子点子多,做出来的东西新颖实用?,于是效仿来定?的人便多了?。
所以沈娘子杀价,杨老汉顶多抱怨几句,也愿意?为她让利。但旁人可就不成?了?,他如今也摸索出一套应对方?法来:来客压价,他便顶多只能让两回,否则对方?得寸进尺,反倒做不成?生意?,守住那底线,哪怕人家走了?,也要硬挺着不改心意?。
大多时?候,那些人走了?,不久又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