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季容感到好笑而無奈,又有一絲納悶在心緒裡頭難不成,就像嫪醜說的那樣,是他太寵無極了。

這段日子,季容是故意冷著無極的。少年居此高位,難免乖張,他原先篤定要讓無極好好收斂,這時候就說,你這麼多天不進宮,怎麼一來,就曉得擺臉色給寡人看了。

無極握緊拳頭,說了一句“不敢”。季容見到他這副強忍委屈的倔強模樣,心中愈發不舍,不禁一嘆,先服了軟,讓無極過來。無極說,這與禮不合。季容怒極反笑,說,你逾禮的事兒還干得少了麼?

無極猛地抬眼,那雙眼睛像兩池深潭一樣,跟能吸人魂兒似的。季容微微一愣,還沒出聲,無極就站起來走向他。站在齊王跟前時,無極看著那張清俊的容顏,不自覺捏了捏掌心如果王上知道,他……還想做更逾禮的事情……

季容就近打量著無極,發現他似乎瘦了點,臉龐更加尖削,兩眼下有著青影,好似幾天幾夜都沒睡好。季容便知道這少年有多糾結,心裡也不知道該惱自己還是對方,說,寡人不召你,你打算永遠都不進宮了?

他話音一落,無極就應道,王上身邊有了美人,自然不需要無極了。這句話他回答得極快,像是早就在嘴邊一樣,隨時要一吐為快。

季容聽出他滿腹怨氣,不知該怒該笑,無奈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寡人的後宮都要管了。之後不等無極應話,季容又收斂神色,說:寡人聽聞,近日,你收了個女奴。

無極微怔。他早知道齊王必定會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只是未想到季容直接了當地說了出來,更沒料到,季容已知那女奴的存在。他覺得四肢微冷,卻又有一股濁氣壓在胸口,他甚至想問那王上知不知道,每個晚上,他壓在那個女奴身上的時候,嘴裡叫的是誰……

季容以為自己提起女奴,無極感到不快,心裡不知為何一揪,面上只皺眉說,你要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可那女子總歸是個賤奴,配不上寡人的將軍,過段時日,寡人再給你挑個知書達理的女子。

無極應:無極不要其他的女子。季容以為他喜愛那女奴至此,不禁有些動怒,卻看眼前的少年抬起頭,這時候的無極看起來竟是如此脆弱易碎,他幾乎是帶著祈求,嘶聲問:“無極想要的是誰,王上莫不是……真的猜不到麼?”

齊王怔住之際,外頭通報說王後駕到。

第十四章 下

閔後帶著食盒進來,無極姍姍立起,向王後請安。閔後素來觀察入微,已留意到王上和無極神色各異,只是面上不顯露聲色,對無極也十分親切。

少年愛慕齊王,他實也是度量極窄之人,否則也不會因為季容寵愛小郭氏而大為不滿。可比起小郭氏,無極心中真正最妒忌的人是王後。閔氏和季容相會於年少,而季容唯一的兒子也出自閔氏,三十年來閔氏專寵於後宮,兩人之間的情誼,豈是區區一個小郭氏能左右得了的。

閔後做了膳給齊王,兩人同坐一案,按照規矩,王上用飯,便是王後也不可同桌,兩人就像尋常人家夫妻,畫面和睦融洽。無極只覺心口滲出無數的苦汁,那裡頭,還粹著毒。他已經識得了欲望,看著王上的目光再也不是單純的仰慕,連日來的夜晚,他在夢裡摟抱著這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死命地侵犯他,然後將全部都射在他的身子裡……

這時,王後眼角的余光瞥向無極,無極的眼一直看著齊王的側臉,眼底又黑又深,閔後微微覺得心驚。發現閔後察覺自己的目光,無極不僅不懼,甚至大膽地將視線迎向王後。季容渾然不察,還轉頭看向無極,命嫪醜將王後做的幾個糕點裝進食盒,讓無極帶回去。

無極謝過王上王後,臉色無異,接過食盒,平靜地告退。

時辰漸晚,宮裡已經掌燈。閔後伺候季容更衣梳發,兩人說起年少時的事情,最後說到了太後故去……閔氏放下了篦子,走到季容跟前,緩緩屈身跪下。季容忙要將王後扶起,就看閔氏目光盈盈,說,妾鬥膽,自請今夜留下伺候王上。

季容以為太後守喪為由,已經有四、五年不踏進後宮。在那之前,閔氏比誰都清楚,其實季容一直都不怎麼碰她們若只有她也就罷了,她發現,季容幾乎不碰任何一人。女人的心思是細膩的,她自問和季容夫妻三十載,饒是季容待她和她的母族再好,她卻總覺得自己走不進王上的心裡頭。有時候,她甚至認為,他們這樣,根本就不像是夫妻……

閔氏不知齊王的秘密,她只是不能明白,季容為何視欲望為洪水猛獸。就看齊王臉色青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禁宮之中,他最信任的其中一個人,就是王後,可就算是這樣,他至今都沒有勇氣,親口向王後道出他的苦楚……

忽地,季容覺得胸口微窒,閔後抬頭看見王上唇色蒼白,嚇了一跳,急忙喚嫪醜。內侍總管忙去櫃子取了藥丸,劈了一半,給季容合水服下。季容緩過來,王後一遍遍拍撫著他的背,擔憂得兩眼泛紅,又責問嫪醜,王上有心疾,為何沒人告訴她。季容安慰王後,原來是他讓宮人隱瞞的,王上有疾,怕會令朝中不穩,尤其太子還年少,至少,他要撐到太子成年,將一個強大的齊國,交到太子手裡。閔後心疼不已,慢慢地將頭靠在王上的懷裡。季容摟住她,嘶聲說,你是寡人唯一的王後,也是太子的母親,將來寡人不在,你要替寡人看著太子。閔後極是感動,而且有了季容的保證,至今而來,她心裡諸多的不安,總算都消泯而去。

三日後,無極受王後召見。

王後傳喚將軍,這點來說,十分奇怪。王後在花苑接見無極,從頭到尾,王後的態度都很是親切,無極雖然不冷不熱,對王後也很是恭敬。然而,二人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無極有所不知,他對王後心生妒忌,王後的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忌憚這個美麗張揚的少年將軍。季容對無極的偏寵,閔後全都看在眼裡,無極生死未蔔之時,季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至此,閔後比誰都清楚,季容對這少年,遠非君臣之念。

兩人彼此試探,提及王上時,王後嘆道,朝臣皆不知,他心裡有多苦。無極應,以後,都有末將在王上的身邊。王後一笑,說,將軍有心了。無極亦是輕扯嘴角,之後婉拒了王後的賞賜,抱拳告退。

王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雙手揪了揪,又松開來。侍女扶起王後,輕蔑地說了句,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主兒。王後說,只要王上的心裡,有本宮還有太子,那就夠了。

齊王和群臣商談和楚國議和之事,季容認為先前的惡戰,齊國雖勝,也損耗極大,當休兵養民,所以也趨向於議和。無極難得未再反對,只是商談讓楚國割地時,無極將匕首插在了獸皮地圖上,他以一種極其強硬的姿態告訴齊王和其他朝臣,齊國必須得到的,只有這一塊,那就是皋奉。

第十五章 上

楚國使臣臉色微變,奈何處於弱勢,只拜下道需回書給楚侯商量此事。無極卻說:“皋奉我們要,楚國答應割還給齊國的那三座城池,我們也要。”若然不應,就要兵伐楚地。

此話一出,不僅外使,齊國群臣亦議論紛紛。使臣汗流涔涔,終決定向季容死諫,一舉撞向柱子。季容大驚,不得不暫停朝議。

書房內,季容和幾位心腹重臣議事。長安侯荀啟站出來,道說兩國相戰,到底還秉持著君子之道,齊國若一意孤行,齊楚之間,就再無交好的可能,傳至天下,也會令其他諸侯寒心,不利於長遠的太平,這是主動挑起戰端啊!數人紛紛附和,然而,季容遲遲不應。

後來,齊王留下武安侯韓紹,問他就此事如何看待。韓紹分析道,皋奉為楚地邊城,北臨西涼,東迎趙國,貿易上四通八達,軍事上亦是險要之地,故一皋奉可抵楚國十城也。

他看著王上,別有深意道:“如此來看,千騎將軍為齊國謀算的,不是楚國,乃是這個天下。”

韓紹退下後,過了沒多久,外頭就通報說千騎將軍求見。

無極一進來,就卸刀跪下,他不與國主商量,就在朝上大放厥詞,致使王上陷入兩難之地,故此來向季容負荊請罪。季容原先確有怒氣,只是他到底比誰都明白,無極所做的,都是為了齊國,又看他老老實實跪著,有氣也發不出,說,你先起來罷。

無極卻動也不動,季容皺眉,問他為何不起來。那鴉羽似的長睫低垂著,無極說,無極懇求王上下詔,令楚國割讓皋奉,否則,無極不敢起來。季容用力拂袖,慍怒道,什麼時候連你都敢威脅寡人了?無極兩肩一顫,抬起眼來。季容看到那雙眼,他從不懷疑無極對自己忠心,說到底,無極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齊國。他的氣頓時消了一大半,坐了下來,說:“你總是在給寡人出難題。”

無極知道季容已經軟和下來,說來說去,他已經摸透了齊王這個人。季容嘴硬心軟,色厲內荏,絕不會降罪與他。只看季容心煩意亂,無極說不清內心是什麼樣的感受,他膝行到齊王身邊,喚了一聲“王上”。季容緩緩轉向他,無極說,王上乃是賢德之君,有天下之仁,可若是不強取,莫說攫取天下,連齊國的江山都難以保全。

無極慢慢地將臉靠在齊王的膝頭上,異常之乖巧。只聽他用一種纏綿的語氣道:“只要王上心裡有無極,無極就願意做王上手裡的劍。”

季容輕輕地摸著少年的頭發,他的手掌微微顫抖著。最後,他發出了一聲綿長的嘆息,對嫪醜說,寡人要立詔。

無極得了詔書,他對齊王抱拳,兩眼泛著精光。他說,三月之後,無極會向王上獻上皋奉。

季容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手還在輕顫著。嫪醜等宮人跪在旁邊,不敢作聲。季容喃喃說,看來,寡人一直在養著的,是一只狼啊。

第十五章 下

皋奉在這千百年來為楚人地界,可現在齊王下詔令楚侯割讓皋奉,迫使楚國使臣撞柱而亡。其余諸侯國從中斡旋,然而楚侯攝於齊國之強勢,不得不同意此事,以求和於齊國。

但是,在皋奉的楚人卻不願意歸屬齊國,皋奉有一當世聖人陳魴,年紀一百余歲,有聖言千萬,弟子千余人,他們聽說齊國欲強取皋奉,決定聯合眾人之力,一起抗齊。

無極領五萬兵馬直逼皋奉,駐守於城門之外,無論派出去的使者說什麼,陳魴等人拒不打開城門。無極離開臨緇時,季容曾對他再三囑咐,要禮待聖人,萬不可傷害城中百姓,無極答應了季容此事,這才遲遲不對皋奉用兵。

使者回到營帳面見將軍,無極坐在案前,手裡拿著聖人所寫的竹簡。他一整個月來按兵不動,成天就待在帳中看書。使者告訴將軍,陳魴和其弟子依然不肯打開城門。

此事早在無極預料之中,他笑了一聲。幾位副將不知將軍何故發笑,一個人走出來說,如此曠日持久,終不是個法子,而且皋奉位置險要,齊國大軍在此,恐會讓他國蠢蠢欲動。無極問他,皋奉城百姓有多少。那人頓了一下,答,二十萬余。無極說,我軍包圍城池,外頭的人進不了,裡頭的人也出不去,那你來算算,城中儲備的糧草,又可以撐多久?

七月暑熱,蠅蟲翻飛。轉眼,又過去了四十天。

皋奉城外一片死寂,無極坐在帳中,案上書簡疊成一堆。副將中已有人沉不住氣,想要強攻城池,此時使臣快步進入營帳裡,說城門打開了。

開門的是皋奉郡太守,城中糧草已於十日前告罄,他們可為氣節而死,可是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到城裡的老弱婦孺活生生餓死,太守乃是陳魴的學生,依從師命迎齊軍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