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苹要是出门再多一点点心眼,就一定能认出龅牙那个妇女其实是王昌吉家的那口子,村长家的侄媳妇王艳萍,陈苹有点手足无措的,眨了眨眼,还呆头巴脑地反问人家:“给什么钱。”
这两个妇女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要小瞧村里人的心眼,外表粗犷,其实是很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人都有一双眼睛,都看出来了,村长家的秀红对赵光伟以前有意呢,还专门给了他一个名额去厂里做工。人家活雷锋是功臣哪,打的木头连厂里的工人都夸,秀红还跟着在后面点头。
和赵光伟一行打工的人都记在心里,只是没点破,你点什么头呢,你是能点头的身份吗,乍一看还以为你们才是两口子呢,真是妈了个巴子。
结工钱的那天,赵光伟和秀红单独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不要以为剩下那批汉子只顾着数钱,实际发工钱这刻才是工人们最提心吊胆时刻,十个指头粘着唾沫,恨不得百十遍地数,最怕的就是少给你发了一分,多给别人发了五毛,但凡做任何事,不能搞特殊,搞特殊意味着什么,一定是有问题。赵光伟他干嘛要避着他们数钱,结合一下秀红的态度,已经这个份上了,问题很严峻了,万一单独给赵光伟多发点钱那是困难的吗?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除非给钱,还有什么原因这么秘密的走?
这两个妇女真的是被自家男人派到这里来的,脚趾头扣也知道这种事没人会得了便宜还说出来,但是不行了,那些人就是要知道,他们到底出去干什么了?到底给没给钱,给了多少,这是很重要的事,一旦这件事得到确认,甚至可以说接近到真相了。一个捕风捉影的真相,含沙射影的真相,蠢蠢欲动的真相,贼心不死的真相。
就比如说王昌平,在给他老婆王艳萍派发任务的时候,他眯着眼睛,还摇着下巴,有点干部书记的架势,他随意敲了敲桌子,下发了指令,必须搞清楚秀红和赵光伟密谋了什么,这关乎落泉村家家户户的利益,彻查真相,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毫无疑问,王艳萍把她的突破口对准了陈苹。她问他:“你男人在家,有没有说到过王秀红这个人?”
陈苹想了会儿,被她们的架势唬住了:“说到过。”
“他说了什么?”
“关你们什么事?”
“我们是来调查的,你老实点告诉我们。”
陈苹咽咽喉咙,警觉地摇摇头:“忘了,早就忘了,不知道。”
“那你男人在家具厂结了多少钱,这你总该知道吧。”王艳萍冷冷看着他。
陈苹避过她转身要走:“这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再装,你装什么,你嘴倒是够紧的。”那个高个的女人也走过来冷笑。
陈苹攥紧了篮子上的背带,因为肚子的原因,不得已要弯下一点腰来背这些东西,他直直往前走,不明白她们说的工钱是什么工钱,家具厂又是什么。
“我告诉你,王秀红,你男人想和她搞破鞋!”
陈苹的背影震了下,佝偻的后背慢慢站直了,懵了:“你们说什么?”
“你男人!”她们从牙缝里又挤出来一句:“和王秀红,他们俩有事!”
“他还是活雷锋呢,和人家老婆不干不净,三天两头往县城里跑,你想骂我?你个小贱货还想骂我?”王艳萍豪横地一撸袖子,怒火汹汹看着陈苹。
陈苹脸色铁青,阴沉地都不像他了,胸膛鼓来鼓去的,陈苹什么也没说,转身背起篮子就走。
“丫的贱货,爬床的东西,你在这儿装什么?赵光伟和王秀红的那一腿,嫁人前就有了,还以为村里头不知道?以为我们都眼瞎?就是给他们脸了,真是给脸了,你爬了人家秀红想进的门!个大腿白岔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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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苹走路的动作顿了,转头愣愣地看着王艳萍:“你说什么,赵光伟和她怎么了?”
王艳萍居高临下看着他,还是不死心地开口:“他在她那拿了多少钱?”
陈苹说:“他没拿她的钱。”
王艳萍气笑了,步步紧逼问他:“我问你,王秀红给赵光伟报名的工,是不是赵光伟私底下找她说的?王秀红是不是还有别的好处给你男人?!家具厂的工钱是不是都结的一样?!”
陈苹已经恍惚了,脚步都不稳了,差点要倒下去。陈苹和王艳萍撕扯起来,一箩筐的核桃都洒了,陈苹的领口被她?J的很乱,皱皱巴巴地垮在脖子前,他骂了那两个女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两个女人的气焰也很高,还想打人,陈苹挡了几下,不行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王艳萍和那个高个女人走了,显然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不但失败,头发还都被陈苹拽乱了,个挨千刀的贱货,还真敢动起手来了,个不要脸的。
正是上午,阳光照在山岩上,金光闪闪的,石缝里闪烁着璀璨的太阳,陈苹却没心思看了,他在地上缓了好久,吐了许多口气,终于慢慢支撑爬起来了,全身酸痛。其实那时候肚子应该就出动静了,但冥冥中摔下的那刻陈苹恰好用手挡了下,其实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再出事,也不该把那个孩子五个月活活掉了。
陈苹惨白着脸,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爬起来,还是往家走,再背上箩筐。看起来还是若无其事,但显然已经乱了,不然他不会就这么放着地上那些核桃不管,要是按往常,陈苹绝对会把核桃都捡起来,在仔仔细细在院子里铺上膜晾干了。
陈苹没有那么做。他攥紧了背带,神情上已经是七零八碎的模样。眼圈红了,眼睛里头热起来,山路就模糊了,脑袋里头还都是王艳萍她们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陈苹心里头想,光伟哥什么时候和秀红是一对了?他怎么不知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赵光伟不愿意回家呢。
那天的山路走了多久,陈苹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心里头已经全然贯注了另一件事,差不多是恍然不悟,带着血淋淋的惨痛,到家的时候,陈苹的领口已经全湿了,冷气立刻顺着湿透的布料往脖子里钻。
陈苹闭上了眼睛,摇摇欲坠地,带着一阵晕眩的不真实感,还真是,还真是,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赵光伟总是那么热络地替人家跑东跑西的。
他坐下来,实际上已经是被瞬间窥见的真相招架不住了,真正的软了阵脚,脑袋里嗡嗡的,像好几只黄蜂一起在他脑袋里嗡鸣。真相的实际力量真的太厉害了,差不多能在须臾间凶险地爆发出来,血盆大口地就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活吞了,嚼着骨头撕着肉的,血沫子尤其多。
原来这些人家都知道,只是没人告诉他。
陈苹倚在炕上,手不自觉护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鼻腔连带着眼睛疼,冷汗不停地滑下后背,陈苹稳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跑着过去拿水喝。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咽到了肚子里头,好歹能呼气了,陈苹心惊胆颤地喘气,喘着喘着突然笑了,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抽了一个大嘴巴,色若死灰。
“你个白岔开大腿的逼,还真是干了件天大的错事。”
陈苹觉得自己给找到赵光伟,必须找到赵光伟,这话要当面问。
真的想脱口而出了,想说的话尤其多,陈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多话想和赵光伟说,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我要是知道你们是这样关系,我打死也不会爬你的床的,真的,你别不信我。还有呢,陈苹最想问赵光伟,把他强在炕上那天还真就是在秀红结婚那晚,怪不得那么凶,不把人当人的架势。这么久了都不搭理他,是因为白天去家具厂上班了,他还以为赵光伟心里多疼他呢,夫妻间那些事,哪里能算个清楚,原来连去做工的事情都不想和他说。人家和你算得上什么一路?你是不要脸,做白日梦的。
如果真的想要将真相剥茧抽丝,会绝望的发现原来每一个不曾注意的角落都指向了最终的答案,只是被眼前的东西冲昏了头脑,压根看不到背后代表的事物。陈苹咬牙还支撑着坐,痛苦悲伤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无声无息。
正午的时候那么热,家家都睡觉了,陈苹出来找人了,他挨家挨户地问邻居,赵光伟去哪了,他整天都去哪了。
邻居告诉他,赵光伟在村长家。
还是热,闷热,蓬勃的阳光把后背照的刺痛,风一丝也没有,晌午的山特别安静。
赵光伟之所以在村长家,还是因为秀红回娘家了,在家里住几天。嫁人的姑娘了,还喜欢赖在娘家,没羞没臊的,老村长嘴里头念叨着,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但不忘叮嘱秀红,玩够了就回去,别让姑爷惦记。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秀红是个火爆的性格,风风火火的,说一不二,她那个对象倒是腼腆的很,人也很规矩,话不多,都说了巧了么不是,天生一对。
赵光伟来找秀红,的确是怀了自己的心思的,他想请秀红帮个忙,在县城打听一下。赵光伟之前去县里时看见一家裁缝店招伙计,其实就是学徒工,他有点心思想把陈苹送进县里,学一门手艺。这么一天天呆在家里肯定是不行的,陈苹本来手也巧,学一门技术,以后不怕挣不到口吃的,他想好了,连钱都给准备好了,当学徒工吃饭的钱,全都一沓沓折起来放在了贴身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