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极其强烈,陈苹在最热的时候洗衣服,水都被晒暖了,他边擦汗边搓,一点点揉干净了往太阳底下晒,不时还要揉揉被晒得刺眼的眼睛。这时候洗衣裳唯一的好处就是干的快,淅淅沥沥淌几滴水,布料也就干了,不但干的快,而且穿在身上有一种暖烘烘的清爽。
放下盆,再站起来就有一种头重脚轻,陈苹走进门,勉强撑着炕边坐。慢慢地锤着心子窝。
这个病真的是让人越来越不行了,所有变化都是可见的,自己越来越嗜睡,睡的早,起的晚,再醒来饭已经凉了,顺着一股冰凉咽到胃里,又犯恶心。
再比方说,身体这方面还算表面的,而更凶的是心里头也在走下坡路,整个人越来越懒,往炕上一躺,两个眼睛就想闭起来睡觉,整个皮肉都散了,像团剪碎的烂棉花,懒洋洋地铺在炕上,发着腐朽的霉湿味。陈苹以前是相当麻利勤快的一个人,现在废成了这个样,绝对是这个病的缘故,不但身上病,心里也跟着残废。
陈苹相当着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这样,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花着人家的钱,到头来一点活不做净享清福了,他是和赵光伟当了夫妻,可不是来这个家当地主。
赵光伟早出晚归有一段时间了。天不亮就走,好晚才回来。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又做了什么,陈苹心里头抓心挠肝的,恨不得赵光伟一回来眼睛就吊在他身上。赵光伟去洗脸,他就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也不说话,手里抓着香皂,殷勤递给他。赵光伟弯着腰洗脸,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又说太晚了,你快去睡吧。
陈苹真是糊涂了,表面上看,赵光伟不像对他有隔阂的样子,仍然客客气气地,好声好量地,有时还对他笑一下,说几句话。但从长远目光看,一定是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要是他心里真的原谅他了,怎么还和他相处的像个同志一样,说什么谢谢。陈苹心里真的是着急了,有一种大火燎原后的空,悬浮着,无边无际,有一种急切寻找落脚地的急迫。他幽怨地想,说什么谢谢,都是夫妻了,都干过那么多事了,自己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日子那么热,风纹丝不动的,晌午的时候家家都紧闭着门,生怕大火一样天烧到身上。这一天却很不一样,刚躺下睡了一会儿午觉,突然大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闯进了家里来。陈苹一下警觉了,穿上鞋子迎出去,他低着头匆匆问了句谁啊,再一抬头人都愣了,不敢相信地傻在那。居然是赵光伟,他这个点,竟然回家了。
陈苹喊了声光伟哥,好半天不敢相信眼睛,最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赵光伟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碗,小心翼翼撂到桌子上,对他说:“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陈苹看过去,碗里是一碗饺子,个头很大,每个都透着里头饱满的肉馅,他一下受宠若惊了,话都说不好了,不停地问:“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赵光伟热极了,利落的把背心脱了,裸着精壮的后背,家具厂那批活可算是干完了,虽说工钱要晚点结,到底钱也是挣到了,实打实要落到自己手心里。中午在秀红的家里,她包了饺子,赵光伟只吃了两三个,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陈苹,想一想,这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陈苹连忙给他盛水喝,赵光伟却把他按了回去,黝黑结实的小臂按在他的后背上:“吃呀,你吃你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陈苹不敢吃,干瞪着眼。他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馅,肉汁溅到嘴里,又鲜又香,陈苹嘴里咬着饺子,其实眼睛还在看着赵光伟,目光像烟那样缠着他,一端飘出去,一端收回来。
在陈苹的心里,这碗饺子极其珍贵,差不多已经具有了革命斗争的巨大意义。看来还是自己想小了,想矮了,虽然光伟哥生气,但心里看来还真的有自己,他还是很疼他的,那些以前的好日子没有白过,光伟哥看来心里真的有自己了。
赵光伟睡下了,皱着眉头,累极了。陈苹坐在床边,眼睛里都想哭了,他想,哪有两口子不吵架的,真的是,吵吵架,等气消了,他们还要一起过日子的。
夏天越来越热了,天干气燥,每一颗石子都被照下了金色的阴影,每个人都汗水直淌,平良山的村民人心惶惶的,人要和庄稼争水,和牲口争口喝的,恨不得像狗那样吐着大舌头哈气。
看起来是沉默的,其实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老天爷要是开恩,就下一场雨吧!反正人是能耗死的,庄稼可都等着那口湿的呢,忍吧,忍吧,看着别人脸色吃饭不就是靠忍吗,老天爷不顺气,你能怎么办?算了算了,忍到秋天就好了。
将近秋天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陈苹的肚子到底还是起来了。
要是真算起来,陈苹比别的怀了孕的人肚子小太多了,他年龄小,吐的又厉害,看不出什么名堂反倒是理所当然的,陈萍一直到现在肚子才大起来,都已经马上五个月了,肚子鼓鼓的,乍一看很像吃胖了。谁也想不到里面有了个小东西,他和赵光伟的孩子,不知道是哪天埋下的根呢。
这天晚上赵光伟在西屋已经睡下了,陈苹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陈苹其实是很难以启齿的,他想赵光伟了,以前还是心里想。现在已经发展到身上也想了,他多想让赵光伟能搂着自己睡一睡,或者干脆把他强奸了,两个人缠着对方,干点什么都好。这样想着就有点委屈了,光伟哥看起来是不再提他偷钱的事了,可是一点也不愿意碰他,连睡在一张炕上都不肯。
陈苹咬着下唇,手上却胡乱起来,在自己身上游走,摸到深处了,连哼带喘地痒,他知道这样一点也不好,很不要脸,胳膊却像长了另一个脑袋一样,控制不住地往最里面摸。
最终还是摸到了小穴,陈苹忍不住“嗯”了一声,整个人都烫起来,他紧缩成一团拧着腿,一只手直往最里头,他没忍住用指尖扣了下,立刻紧闭上眼睛,是一阵疼,但疼痛的最深处却延展出些别的东西,勾着人往伸出去的酥麻,里头湿湿的,张着小口。
陈苹咬紧了唇,学着赵光伟以前的样子,慢慢在里面试探,烫着脸揉那个小口,揉得直哼哼,不由自主抓紧了被子。他把脸一侧深深埋进枕头里,边揉边小心翼翼往里戳了下,那一下轻地就像有人拿羽毛刮自己下面,陈苹臊地想叫,堵住了自己嘴,肩头却抖的厉害。
肚子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动了一下,这一瞬间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来讲实在太不值得一提了,但从生命的意义上来说,一定是极其振奋的一秒钟。甚至意义重大到有些悲壮了,每一个衰弱的生命在最初,都也曾为自己的存在跳动过,却不能避免走到腐烂的结果。
陈苹愣了一下,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他的肚子又动了下,好像有个小东西很活泼地想摸摸他,陈苹愣在原地,突然都有些毛骨悚然了。那些隐秘的情欲转眼就烟消云散了,他连忙爬起来,借着晦暗的油灯照镜子,陈苹把衣摆拉上来,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口气。
镜子里的那具身子骨完全可以说违和地要命,腿和胳膊都瘦,只有肚子胖了,明显就鼓出来一块,很突兀,而且一点也不好看。陈苹咬咬嘴,被自己吓了一跳,不信邪地上手一掐,疼地自己“哎呦”一声,立马扶上手边的桌子。
陈苹左看右看,看的触目惊心,他上手掂量了一下,还不信邪地拍了拍,的确是鼓鼓的一团肉。他侧过身,把衣摆盖下来,真要是被遮住倒也看不见什么,怪不得自己这么久都没发现。陈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自己这些个日子一直在想着光伟哥,竟然没发现自己胖了这么多,进了夏天,又热,人也馋起来懒起来,一天天地不想动,足足长了那么多肉,可见这段日子除了生病,其实也没什么根本的烦恼,至少吐的好多了,饭也能吃饱了,是很有福气的肉,一般人还没机会长呢。
陈苹真是年轻,心思也大,压根没考虑过别的事,低头傻呵呵地笑了,想着日子的确要比以前好多了,长肉这件事也轮到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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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妈妈……小妈妈……这章字有些少,等我之后抓紧更新……
第二十一章
灾难往往都是悄无声息地来临的,一点不声张,一点不着急,像一只房梁上游走的野猫,一点让人察觉的怀疑都没有。然而,灾难往往也是虎视眈眈的,措手不及的,只要你站在那,命运这个东西就追上去,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夏夜闷热而悠长,后半夜刮起了狂乱的风,哨声簌簌的,凄惨地回旋在山里,吹得大门都吱哇乱叫的响,山雾起来了,水汽弥漫,濡湿而脏乱。
平良山又静了。
平良山很寂静,这一晚其实与夏夜每一个夜晚都没什么两样的,陈苹早就睡下了,赵光伟躺在西屋的木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屋子里静静的,月亮透过窗户洒下银辉,透过玻璃窗,无比晶莹明亮。赵光伟挠了挠头,把双手枕在后脑勺,眼睛亮亮的看着屋顶。
他和陈苹分开睡快有两个月了,一开始赵光伟挺不适应的,这张床就像一把剪子,锋利的割开了他和陈苹的关系。说到底那天晚上,当陈苹从后背抱住他的时候,他起身的动作太坚决。不亚于往人脸上狠狠扇了一下,真的太狠了。
其实赵光伟早不生气了,时间就是这样,具有其它特质望尘莫及的优点,一切不能消解的都能被它风化。他甚至还有点自责,进而衍生出一些羞愧,他真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打他,人都是要脸的,哪怕他心里把他当了孩子,陈苹也还是个大人呢,怎么能那样呢。
木床发出吱嘎一声,汉子又翻了个身。
赵光伟挺满意现在的关系的,或许他和陈苹一开始就该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清清楚楚的。从前真是糊涂了,犯浑,还有点欺负陈苹什么都不懂,和他做了那些事。他比陈苹大,理应多照顾他一些,和孩子计较什么,就这么过吧,反正日子不用你推,它自己就往前跑,就这么过下去吧……
月亮圆了,风终于安静了一些,被青云镇压下来,化成了漂泊的雾,拢住了平良山,打湿了叶片。赵光伟终于睡了下来,夜深了。
还是出事了。
陈苹肚子里那个种到底是掉了。
事后回想,都应该说村里那些妇女的嘴怎么就那么碎呢,什么黑的白的青的颠的,你怎么就可以管不住嘴什么都说呢!再换个角度想,陈苹这个人也是蠢,真是犟种一个,驴脾气呀,这么大的太阳,人人都避着,你偏倔着往太阳底下晒,肚子里那个种不掉才怪呢!
一切都是那么的稀疏平常,可是事态早就已经攥上了喉咙,就等着这一天,命运让你哭了,你不能不血流成河。
是一个很平常的晌午,陈苹从地里回来,后背背着个篮子,里面捡了些掉在地上的残缺的核桃背回家。他舍不得丢,于是都捡起来,想着带回家来总有用处。
快到家的时候听见了有人在谈话,陈苹一看,是村里几个妇女,他回过了头,一言不发地快速往前走。那几个女人却叫住了他。
她们问陈苹:“你男人在厂里干活,人家给了多少钱?”
陈苹脚步一下顿住了,皱着眉回头看她们。
这是两个一胖一瘦的女人,一个人高马壮的,脚大,穿着男人下地才穿的黑布鞋。一个牙齿龅,两片嘴唇努力也包不住最盛放的两颗,都穿着垮垮的褂子,嘴里还在磕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