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陈苹扶起来,赵光伟眼睛睁大了,陈苹手掌的伤口被这一下又裂开,红色的血像蜿蜒的小河,滴滴答答从指尖流下来,紫红色的掌心裸露在空气里。
陈苹的嘴唇白了,借着赵光伟的力站起来,说:“哥,哥,我难受……”
赵光伟大步流星地去接水,小心翼翼扶着人喝下去。陈苹坐在凳子上,嗓子眼儿疼,赵光伟一只手举着杯子,一只手不停地轻拍背部,心疼了,对他说再喝一点,用不用再喝一点水。
水没有继续喝,但人却已经漾了,陈苹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紧张万分的时刻做出这个举动。他像个一根筋似的,突然把赵光伟拿着杯子的那只手抱在了怀里,水瞬间洒出来,而手还死死捂在自己心口上。
一句话也没说,但其实算什么都说了。陈苹紧紧抱着他的手,眼神忽愣忽愣的,他看着赵光伟,人都有点痴了,眼眶却热了,陈苹低着头眼泪就开始流,源源不断的,他手掌的鲜血全部粘腻地印到了赵光伟手上。
赵光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人呆在原地,回过神的时候陈苹已经抱着他的手大哭起来,泪水赶着趟地往下流,源源不断,无比嘶哑。赵光伟眼神慢慢变了,内心像覆灭了的柴火堆,浓重的白烟争先恐后地升腾,把他的五官七窍全都盖住了。
男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头空了,可是并没有感到寂寞。一个东西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往里跳。他却突然生出一阵隐隐的反感,说不上是什么,如果这个时候有烟,赵光伟肯定就抽上烟了,可是并没有。陈苹只是感觉手里一下空了,男人的手抽了出去。赵光伟高高地看着他,说:“有完没完。”
人一旦意识到了自己病了,那么冥冥中这种病一定更清晰在你身体里活跃。
比如从你意识到自己感冒了那刻起,那种想打喷嚏却欲喷不喷的闷劲已经深刻的在你鼻腔里游走,就像信号一样。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你,该看病啦!该花钱啦!
不能看病,大病小病,拖垮了一家子的病都是被看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确诊的那刻,一个人其实就已经垮了。可是看病前明明还有强撑的力气啊。
一旦确诊,一个人其实就已经在心理上死亡了,生了重病的人,感受到最多的是对生的渴望,从前一点一滴都可贵起来,金子一样,而能让病人得出这个结论的,一定是对死的恐惧和可怕,清楚地感受到死,却不知道是哪天,没准是十年后,也没准是下一秒,撒手人寰,一下子就伸腿瞪眼了。
人对死的恐惧永远来自未知,这种未知能在漆黑的深夜里,一点一滴地耗死一个人。
陈苹知道自己生病了,最开始没多想的,眼一闭睡一觉就好了,谁知道这病真的太明显了,自己掐着指头算,从上个月到现在,整整吐了四十多天了。
什么病能吐四十多天,绝对不是小毛病。可到底是什么呢,陈苹后来发现每次他吐的最水深火热的时候,手上捂的地方都是胃。这很有问题,一定就是胃有了毛病,是身体发出的信号。
真的确诊了,陈苹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他这回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找大夫,绝对不能看病,看病要花钱,看病花的钱才是最冤的钱。相当于打了个水漂,什么都没捞着。
上一次看病的时候陈苹就默默记下了,不但吃药苦,还严重阻碍了他劳作能力,这样怎么行,真的不行的,明儿个一场,今天一场,天天躺在床上可不成吃白饭的了,哪能腆着这个脸。没有人家愿意容一个病秧子天天吃白食。
当然要从最基本的说,陈苹是心虚了,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难以启齿,光伟哥现在都不搭理他,都不和他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真的作孽,把一个好人逼到这个份儿上。
光伟哥是本来就这么烦他,还是他偷钱后才出现的局面?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赵光伟连睡他都不肯了,陈苹以为男人不管脾气再怎么大,在床上都能疏解开的。无非就是多费点劲,多受罪一些,脸要是低不下去,皮肉就更要低下去,要拿出做小伏低的贱样,越贱,男人越喜欢。
陈苹深信这个方法行得通,夫妻之间要是喜欢了,什么仇就都能解了。
陈苹特意选在赵光伟卖完核桃的时候贴上去,这个日子“干活”是雷打不动的,显得没有那么贱,还很有秩序性。
赵光伟喝水的时候,他就马上递毛巾,赵光伟要拿,陈苹却眨巴着眼一定要亲自给他擦,他的手划过男人坚硬的下巴和侧脸,感受到皮肤下蓬盛磅礴的活力。赵光伟裸着上身,弓着腰,抬起眼看他,目光很有审讯性,锋利的像只山林里的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粘稠的,吃力地流动着。都在等对方开口。终于陈苹挤着笑,讨好地对赵光伟说,光伟哥我跟你按按肩膀,按按就不累了。
他的手灵巧地握在男人宽大的肩头上,使劲,村里的汉子都野,练出一身的肌肉,牛皮一样糙,一般人真的捏不动。
这方面陈苹就是有自己的心得,先是五个指头按压着点,再慢慢揉,春风化雨一样的势头,活生生能把汉子的肌肉化开。他摸上赵光伟肩膀的时候心里还可惜了,自己的左手伤了,掌心结成了痂,干活的时候总是脱落,一遍又一遍流血,总是不好。要是好了他就能给赵光伟好好按按,他清楚光伟哥每天多累,他真的对自己好。
没想到赵光伟反应过来一下躲开了,脸上极其不自然地说算了吧,男人拿过毛巾边擦下巴边走了,留陈苹一个人,还摆着十个手指,不知所措地立在那。
第二回陈苹长了心眼,他彻底不要脸了,上一次失败就是他太有脸皮了。他太有脸皮,就衬得男人没有脸。这怎么能反客为主呢。陈苹把自己浑身都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或许光伟哥是嫌自己脏,其实陈苹挺委屈的,他天天洗身子,真的不是不爱干净的人,也许是自己那天出的汗多了,就让赵光伟嫌弃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失败可以用惨烈来形容。陈苹在一个深夜,?`着脸脱光了所有衣服。他赤条条,浑身裸露地钻进了赵光伟的被窝里。陈苹相当的怕,心里头打鼓,连嘴唇都在抖,赵光伟已经很久不和他说话了,把他当透明人,也从不碰他。他都想好了今天光伟哥对他做什么都行,什么贱他做什么,必须要让赵光伟原谅自己,偷的钱从身上还,真的是最恰当的。
陈苹的手指像蛇一样从男人的后背缠了上去,一直在胳膊下面钻进去。他下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轻轻抱住他。声音微弱地颤抖着喊他:“哥。”
他一丝不挂地在背后钻进他的被窝,自己都知道贱成什么样,陈苹的耳朵在黑夜里红的渗血了,烧着脸又喊哥,一边喊,一边把自己身子紧贴上男人。实际上泪花已经出来了,头一回做这种事,别开生面,嗓子眼儿都能听出来虚和怕。
赵光伟和他预想的一样没睡,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赵光伟也很快就坐起来了。陈苹心跳到嗓子眼儿,渴望着赵光伟能扑上来,翻在他身上,强奸他也好。他还指望着他能亲亲自己,赵光伟真的很久都不碰他了,陈苹其实还是最喜欢赵光伟亲他,光伟哥亲的时候很不一样,眼睛会盯着自己,亲的时候霸道又激烈,但有种爱惜在里面,很情意绵绵。
只有在夜晚,熄灯了锁上大门了赵光伟才愿意亲他,在外面卖核桃的时候他都说他们是表兄弟,是夫妻,是夫妻啊,陈苹的心砰砰跳,眼睛已经波光粼粼的了。
让陈苹真正脸丢尽还是一阵动作后,眼前的黑夜突然亮了,陈苹吓了一跳,反射性坐起来,他后知后觉连忙用被子慌忙狼狈地捂住自己赤条条的身体。他愣愣地看过去,赵光伟立在煤油灯旁边,脸像冰山那样冷,直直地看着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很冷酷,很坚硬,要是真说有,就是一点也瞧不上他的排斥。陈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赵光伟看起来越来越生气,突然骂了一句,自己抽出枕头往西屋去了。
赵光伟骂了什么,陈苹忘了,但眼神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渗人骨子里的冷,陈苹的目光跟着他一路出了屋子。他赤裸地呆了好久,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被子上,屈辱感和委屈一并涌上心头,陈苹抬起手掌,咬着嘴给了自己一巴掌。
到了初秋的时候,这病已经到了不能不提心吊胆的程度,不但总吐,还晕,身体时刻软绵绵的,浑身使不上力气。陈苹真的怕了,夜里躺在被窝里,眼泪不经意就出来了,他有一种预感,这回都不能是早日康复,要用逢凶化吉来祈祷。他已经生了重病,没治了,吃药也不管用,病了的情况太惨烈,他想着这回留给他的兴许就是一条路――死。
陈苹怕死,真的怕,人到了临死的时候会有一种荒凉感,陈苹好几次想对赵光伟叮嘱一下,等他死了就把他埋在爹娘的坟旁边。他这辈子没好好孝敬,下辈子一定要对爹娘好。陈苹越来越累,脑袋昏昏欲睡,心里头还在想,埋坟的事又怕赵光伟吓着。赵光伟这一个多月,哪怕吵架了,手上还是对他好,蒸的馒头、面条,都给他吃,还包过一回饺子。陈苹这段时间就做过几次饭,不知道是不是赵光伟特意的,虽然一句话不说,却每天卡着点回来给两个人做饭。
陈苹想,这辈子和光伟哥夫妻缘分怎么那么浅呢,要是能再多来一两年他都知足了,他还想和他做夫妻,真的想。
想是轻松的,轻易的,手到擒来的。然而现实一般都比想象要棘手麻烦许多,最显著的困难就是赵光伟现在都不回家了,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做完饭再走,夜色深黑了才回来。
陈苹不敢问,想的人都有点恍惚了,他不知道赵光伟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有时候想着想着就想哭,希望至少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起码再做一场夫妻,再能让赵光伟亲亲,真是不公平,不公平,陈苹真的快哭了,怎么刚才有人对自己好,这条命就要被老天爷收走呢。
陈苹越来越瘦了,瘦了,棱角就更清晰,头发也有些长了,经常挡着眼睛,总是一副苍白削瘦的身体,装上强颜欢笑的眼睛,和人说话都变少了。他有一天突然发现几个村子里的妇女在他干呕的时候一直指着他,嘴上窃窃私语的,很探究的样子,最后爆发出剧烈的笑声,似乎她们比别人知道不少秘密,已经看到他们骨子里去了。
陈苹脸要红透血了,发誓再也不去那里干呕了。
午后的阳光懒散地从窗户泄近来,斜照在桌子上,陈苹端坐在桌子前,一笔一画地写着。
写什么其实是随心了,他的眼神很空洞,笔下的字迹全部都是随心而走,但也很笨拙。写完了,低下头一看,愣住了。
那张早就翻页了的日历纸条上赫然写着――赵光伟,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最亲爱的人。
什么是亲人?什么是爱人?什么是最亲爱的人?!
光伟哥向他讲过的,陈苹想起来了,人混混沌沌了,这是能联想的吗?这是能写在一块去的吗?怎么能一下子写这种话呢?
年轻人真是被自己吓着了,手足无措愣在原地,那句文字好像有一团火,直往他身上流窜,他脸上越不敢看那句话,身上就越热,眼前的景象在颤,陈苹算是被这句话是被击倒了,胸膛奇异地鼓起来,整个人都软了,没力气了,气喘吁吁了。
陈苹看着那行字,使劲看,凿穿了看,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很明朗。
下一秒,两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就这么捂住脸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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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是光伟哥打手心打下去的,想要请求大家别把光伟哥想的很坏,光伟哥真的人很好,对于结婚是突然之间被逼上梁山的,以至于心态等方面都没办法接受调解,在我心里他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对陈苹有责任感,像个大哥哥。当然他肯定有不好的地方,是个不完美的人。赵光伟对陈苹在我心里其实是心动不自知,因为心里一直把陈苹看成小孩,而忽略了爱情的悄悄存在。依旧是想要大家的评论,晚安,新年快乐!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