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驻足的,就停在摊子前,一句话不说,用目光溜溜地审查,赵光伟马上弯腰捞起一个,他抿紧唇,大手一使劲,核桃在他手里听话地裂开了,一手的碎渣子,他热情地递过去,叫人家尝尝,尝尝不要钱的。
“自己家种的。”赵光伟说。
有的接下去吃了,有的没接,晃了几下手,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光伟表情纹丝不动,还是笑。
陈苹不是第一次来城里,但还是头一回待那么长时间,旁边的摊主也是农民,他给赵光伟拿了个小板凳,赵光伟接过去了,说了几声好话,却没坐。他让陈苹坐下去。
陈苹一整个上午都跟在赵光伟后面,摊子后面有一颗大树,正好遮阳了。人一多,目光和噪杂的言语厮混在一起,脑子嗡嗡的,陈苹无所适从地想躲,陌生地看着那些客人的脸,目光掠过,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了,对他投向了好奇的眼神。
赵光伟忙着应付,陈苹习惯地先看了一眼赵光伟,再转过头,也浮起一个笑容,忙的时候他跟在男人旁边,忙着拾核桃,有些从手中掉落,咕噜咕噜地往前滚,他急急地去捡。
做生意不容易,总体来说情况不算火爆。核桃这东西,自然远不如土豆,黄瓜,茄子卖的好。但有老客照顾生意,也不算荒凉。多数的时候赵光伟就站着,和旁边人聊聊闲话。陈苹坐的不踏实,想把后背往树上靠一会儿,又怕赵光伟觉得他一身懒肉,他静静弓背坐住,直到下一个客人光顾,他起身帮忙拾核桃,接钱。
今天看来是个大晴天,太阳攀上来的时候日头很快热了,春日的阳光不算炙烤,只是蓬勃的热,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很快眼睛就睁不开了,只能用手遮在眉毛下面,望一望面前的光景。
“渴不渴?”
男人瞧见了身旁人的动静,抱着的胳膊放下,走过去问他。
陈苹一惊,连忙抬头,赵光伟冷硬的下巴刻在他眼底。
陈苹今天一上午都没怎么和他说话,赵光伟忙,对他的只有嘱咐,声音不冷不热,没有什么情绪。
陈苹点了点头,说:“渴。”
赵光伟轻笑了下,去开门的小商店里要了杯水给他喝,陈苹真是渴坏了,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往下送,喉咙一吞一咽,嘴角流下冰凉的水流,沿着他脖子流到衣裳里,赵光伟抹了下他的下巴,把水都擦到自己掌心,让他慢点喝。
“累不累?”赵光伟又问他。
陈苹平白的脸红了下,说:“光伟哥,我不累。”
就这么几秒钟,多快的几个小动作,低声的言语,隐蔽的表情。突然被一个过路的客人瞅见了,女人好奇的声音传进来,刺破了陈苹和赵光伟之间,陈苹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大声的女人的声音,说呦,今天是有人来帮你啊老赵,找伙计了啊!
赵光伟转过头,浮现一张熟悉的人脸,是在服装厂上班的一个叫翠燕的女工,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梳着两条粗壮的大辫子,脸上似乎还擦着一些粉。
赵光伟笑了,和她应和:“什么伙计,是家里的小兄弟,来帮我忙的。”
陈苹愣了下,瞬间脸转向了赵光伟。他不吭声,良久脸一下就红了,难堪而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怎么是兄弟?哪里是兄弟?村里的大队还给盖了章打了报告,连炕被也叠在一起。
陈苹心里发虚,为了掩饰弯腰去拣核桃,倒是那个叫翠燕的女工人看了好几眼,大大咧咧对赵光伟说什么时候你还有兄弟了,以前没听你说过。
“一个小表弟。”
赵光伟继续滴水不漏地笑,面目和善。
陈苹怔在原地,手上的动作停了。赵光伟还在和女人对话,他僵住了身子,好久连忙把脸埋下,埋到最里面,无地自容。
饭点过去农贸市场就彻底冷清了,多数的摊贩都收了铺子回家去,还有一半要等到晚上再走,县城下了班买菜的人也多了,可惜在县城没有落脚,夜里的山路又实在难走,所以赵光伟一般是不做晚上的生意。他示意了陈苹走吧。陈苹连忙起身,先把板凳还给隔壁的摊贩。然后再把核桃装起来,几乎都卖完了,零零星星的一点,赵光伟看起来很满意。
陈苹打量着他的脸色,赵光伟要把没卖出去的核桃放到自己篮子里。陈苹马上抢过去说放我这里面吧。余下的核桃倒也有些重量,赵光伟有些不明所以,陈苹对他笑了一下,把核桃全装进了自己的筐里。
山路崎岖,前两天又才下过春雨,坑坑洼洼,有泥,一踩一个脚印,泥都被带到了鞋底,越走越沉重,越走越酸。
陈苹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终于赵光伟回过头,递给他一只胳膊,说我拉着你走。
陈苹愣了一下,把手伸过去了,赵光伟没做他想,身体已经很习惯接触了,直接攥到了手里,紧紧抓着。
陈苹没来由地感觉身体热了,仿佛抓着他的不是男人的大手而是凶猛的火棍,他手指缩了一下,赵光伟感受到了,回过头打量了他一眼,眉宇紧锁,凝视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陈苹也说不上来什么,只觉得心脏好像卡在了嗓子眼里,不轻不重的,他只会摇头,笨重地摇了几下。
赵光伟不作他想,粗壮的手臂牵住他,继续赶路。
陈苹门牙紧紧咬住下唇,很无措地看着天地。他耳边想起赵光伟对那个女工人说的话,他说自己是他的小兄弟,是表弟。
陈苹低下头,对自己说是这样吧,是这样吧,不就是照顾自己的样子吗,他又看向牵住他的手,茧子很厚,指甲光秃秃的,泛着青筋,但牵他的力量格外用力。
赵光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冷不热,陈苹觉得赵光伟真的有点像哥。
--------------------
评论!想看!
第十三章
每天早晨六点钟,落泉村在暮色中苏醒过来。
鸡叫声响了,妇女梳头洗脸,给一家子烧上饭。男人从炕上爬起来,必是先顶着胯解一泡尿。儿童是最晚醒的,山里没有小学,走到县城里读,没有钱买好鞋子,山里孩子的脚掌总是磨出黄色的厚茧。
村里各家都有土地,别管多少,反正农民都是背对着靠天吃饭,早春对于农民来说是个大季节,这就像“一日之计在于晨”“万地高楼平地起”一样,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是根,起点,了不得的地基。别看它现在秃,可是一年的收成就要看这一节骨眼了。
春风尽情放肆地吹,把树梢都吹出了哨声,风像个幽怨死去的女人,簌簌的,没日没夜的哭。刮过人脸就像擦过刀子,瑟瑟发抖的打着寒颤。
一切都复苏,一切都料峭,老天爷请客农民呢,不止刮风,还要下雨,细密如丝的春雨,下着下着连雾都凑热闹飘起来了,水汽一样,白色而淡的春雾,一下子哪里都是湿漉漉的,天上流下的水地上的庄稼要拼命的喝。
这几天早晨都是赵光伟起的早,等他洗了脸刷了牙,一回头炕上人还在睡。
赵光伟叼着牙刷,沉默了半响,上前给人掖了掖被子。
昨天晚上闹的狠了,把陈苹大腿都撞青了一块,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一到房事上就这么瘾大了呢,不管怎么说,要检讨自己,不能再这样对人家。
赵光伟真觉得自己着了魔,陈苹还像个孩子,在个孩子一样的人身上翻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