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墙上倒映着火苗的影子,上上下下,迎风跳跃。整个屋子被炭火笼罩成橙红色,热浪很快迎面扑来,燥热的像个火炉。
赵光伟把被子全部盖到陈苹的身上,炭火烤的旺盛,他硬着头皮把陈苹扒了,光溜溜不着寸缕地塞在被窝里,陈苹可真瘦,白的腻人,紧紧闭着眼睛,一点生息也没有,赵光伟急的用手去探他的呼吸,还是有的,只是太微弱了,把注意力提到心尖上才能探清楚。
陈苹的眼窝陷进去,眼下乌黑,面色白到发紫,他的睫毛和嘴唇都冻上了冰霜,头发冻成一缕一缕的,嘴唇快冻成黑色,整个人都僵了。赵光伟魂儿要吓没了,慌张地不停去搓他的手心,男人抖着胳膊把大衣脱了,赵光伟宽大的手小心翼翼把陈苹抱起来,当然是没有那种占便宜的念头。他完全成了六神无主的人,依稀想着以前见人这样救过人,就也抱起了陈苹。
他把陈苹抱在怀里,像抱孩子那样,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他,陈苹在他怀里像个冰块,皮肤乍一接触赵光伟都禁不住打个哆嗦,立刻把怀里人抱紧了,被子一点缝隙也不留。
屋外似乎又开始下雪,那些细碎的声音经过门缝传到赵光伟耳朵里,赵光伟抱着陈苹,一遍一遍向他削弱的手指吹气,想要催热他的四肢。
怎么会有这么厚的雪,怎么会有这样冷的天,他怎么会倒在外面的雪里呢?受伤了?有人找他的霉头?以前也没有这么寒冷的天气。赵光伟心里慌不择路,那些怨恨和怒气一转眼烟消云散成了恐惧,他埋怨自己就该抽一个大巴掌,怎么能这么想,陈苹能跑去哪?陈苹那样任劳任怨的性格,要是自己把手电筒打低一些,可不早看见柴火边躺了个人了吗。
赵光伟低头撞上了陈苹的脸,他眼皮一跳,情不自禁的躲开了,那种感觉是无声无息地,赵光伟心脏砰砰跳,陈苹离他很近很近,他呼吸突然急促了,好像空气都是往里收的,煽动炙热的火苗来拷问他。那种一滴一滴地像水一样的情绪叫愧疚,它悄无声息地就没到了赵光伟脖子边,它掐上了男人的脖子。
一阵微冷的细风把赵光伟从恍惚里抽离,男人惊动捂上了被角。赵光伟把陈苹的手拿出来握在掌心,眼睛眨了眨,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个活雷锋是挺狠心的,陈苹手指上的冻疮和伤口已经不忍直视,它们红红的生在他皮肤上,展示着怀里人的血迹模糊的苦难。
赵光伟把他手贴到自己脸上,跟他说醒醒,醒醒,我回来了。
陈苹没醒,陈苹仍然昏着,他是第二天的早晨才转醒的,他眼皮昏昏沉沉地睁开,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赵光伟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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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平良山有一个赤脚大夫,住在山上,平时村里人有病都要请他来看。
许大夫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带着红五星的帽子,里面穿着羊皮做的褂子还要再套一件厚重的大袄,羊皮褂子是村民送他的,这位许大夫比县城卫生所的大夫都医术高明,可以说这座山上所有人的健康都经过他手。
大夫给陈苹把了脉,说他是肝气郁结,心血虚弱,赵光伟听不懂,但见脸色不得了,很凝重的样子,他鼻间那口气也瞬间提上来了,恭恭敬敬地给了许大夫钱,还说了许多好话。
临走的时候,赵光伟又把大夫叫住了,他要了一瓶红花油。
窗外大雪漫天,寒风呼啸,门窗都被吹得嘎吱作响,好在屋里烧了十足十的炭火,火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把墙壁都染红了。
陈苹躺在炕上,脑袋枕着枕头,全身酸痛,喘不上气,他努力吸了吸空气,突然觉得喉咙一阵挠人的痒,他爬起来就咳,惊天动地的咳嗽,几乎快把心都咳出来。
赵光伟从门口急匆匆就冲过来,男人倒杯水,慌慌张张扶着陈苹就喂下去。谁知刚喂到一半床上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瓷缸里的水一推搡,就这样全洒下去了,赵光伟前胸的衣服都浸湿了,湿答答地黏在他身上。
陈苹喘完就没声了,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脸色如雪那样苍白憔悴。他肩膀颤动,惶恐地看了看赵光伟湿透的衣服,视线再往下去,原来不止是衣服,身下的炕被也被浸湿了,大片的被子上透出褐色的水痕,他立刻就坐立不安了,焦灼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赵光伟叹了口气,说没事,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衣服脱了,褐色精壮的后背瞬间赤裸在空气里,他赶忙又换了一件,把湿透的里衣挂在椅背上晾。
“药我已经热好了,你一会儿就喝下去。”
简直是一句纯属没话找话的叮嘱,赵光伟心里暗暗嘲讽自己。这是两人今早说的第五句话,今天早晨陈苹醒来的时候赵光伟还没醒,陈苹的动静把他吵醒了,赵光伟睁开眼迷糊里第一件事是狂喜陈苹醒了,第二件事才是被对面人防备恐惧的眼神拉回现实。
陈苹似乎有千百句话想问,又无措又害怕,赵光伟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可对面人不像是能交流的样子,虚弱得好像奄奄一息了,他马不停蹄就去找了大夫。
赵光伟眉毛一抬,无声地走过去,他面无表情把湿了的炕被用毛巾压了压,陈苹嘴巴微张,看着他的动作一句话没说。
气氛好像突然就变得尴尬起来,流动缓慢,不轻不重杠在两个人之间,赵光伟有点无措,于是又扶人躺下去了。
“你昨天为什么倒在雪地里?”
“打算抱些柴烧,跌倒了。”
陈苹气若游丝地回答他。
“光伟哥。”
陈苹的眼睛终于落在了赵光伟的脸上。
“光伟哥,谢谢你让人给我治病。”
陈苹的脸半掩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凹陷着,乌青。他看了眼他,语气有些试探。
陈苹完全没想到赵光伟会请人给他治病,他连汤药都没怎么喝过,他只喝粥吃窝头,没人舍得给他找大夫,都说他是个短命鬼。
赵光伟无端地有些烦躁,他摸着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原地徘徊几步,陈苹的眼神于是躲避起来,他把脸缩回被子里一声不吭。
炙热的屋里俨然一室病气,赵光伟后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到灶台前点火烧饭,给陈苹煮了几个鸡蛋,是那种荷包蛋,滴了香油的,他走到炕边把他扶起来,陈苹很意外,整个人都僵起来,不敢吃。赵光伟用眼神催促他,说吃吧,陈苹这才张着嘴,颤巍巍咬了一口到嘴里。
陈苹吃东西的时候低着头,他吃饭总会吧唧嘴,弄出许多声响,很难听。赵光伟不喜欢别人吃饭的时候这样,这是没规矩,不文明。他为此专门教育陈苹不许吃饭出声音,陈苹怕他,每回吃饭都故意嚼的很慢,小口小口地吞咽,这样就没动静了。
他现在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嚼,因此时间好像被拉漫长了,很清晰地被刻在他咀嚼的动作里,像小齿轮那样,咔嚓咔嚓,滚动着向前走。陈苹吃的一点也不安稳。
赵光伟给他掖了被角,让他吃完再睡一觉,陈苹在被子里躺下,觉得身上冷,手脚都冰凉,可是心脏热乎乎的,好像一条鱼在他心里游来游去。他茫然地看着房梁,想着一定是滴了香油的荷包蛋吃下去心里就发烫,他第一次吃还不习惯。
这一年的冬天实在太冷,风和雪漫天的狂舞着土地的棉绒,入冬后的两个月赵光伟就不再去县城里卖核桃了,平良山的人一直是这样生活。冬天是休息的时候,一年到头只有冬天才舍得让自己喘口气。
要是说休息,还要分是怎样的休息,人嘛,可以懈怠,但绝对不能懒。懒是什么,是天敌,是毒药。一旦冬天懒了,明年春天夏天秋天就都也想懒一懒,那样下去人就废了,身子骨舒服了,意志就消沉了,意志消沉了还怎么进步,怎么生产?
平良山的人一到冬天会编一种草帘,那是手工活,是用干枯的黄色的秸秆一点一点编出来,供给县城里的工厂饭店用。说到头这还是生产,可是生产的劳动力增加了,上到妇女小孩,下到七旬老汉都能参加。不晒不冷,只需要动动手就能赚钱,这事谁不抢着做,几乎是全民运动了。
赵光伟往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编,一个人编的慢,他又说到底不是双巧手,一点也不灵活。今年陈苹跟他一起编,陈苹的手细,上下翻飞,赵光伟竟不知道陈苹还有这样的手艺,心里暗暗赞叹了几回。
陈苹一病就病了四个月,从入冬到过年,他的咳嗽就没停过,大病一场,精气神消沉,病怏怏的憔悴着脸,一碰就碎了一样,逼得赵光伟硬是整个冬天没碰他一下。他是不敢,怕给人折腾个好歹,陈苹病后就在屋里的炕上睡了,西屋湿冷,不适宜他养病,赵光伟是这样说的。
两个被窝终究滚不到一起,陈苹硬着头皮和男人躺到一起,晚上就背对着干瞪眼,明明知道对方没睡却不敢说出一个字。实在是磨人,赵光伟忍了一冬,终究还是在除夕那天把陈苹睡了,特别小心的,可又控制不住地发泄了一通。
那天是赵光伟在做饭,年夜饭,陈苹到底岁数不大,他有意无意地总走到灶台前,闻一闻,瞅一瞅,次数多了赵光伟就烦了,嫌他碍事。他教训了他一句,语气有点重,陈苹登时就不敢了,老老实实的自己在院子里编草帘。一句话都不说。
赵光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编好了一整帘,利索地码在院子角落。陈苹有了新棉袄,是赵光伟去县城里买东西的时候捎回来的,适合他的身子,正正好好地裹着,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赵光伟看见他颧骨两边被冻得通红,他叹口气,让他进屋子里去。赵光伟翻出红花油,让他自己抹,冻疮的地方更要抹,陈苹的冻疮一整个冬天都是靠着红花油抹好的。
赵光伟说起话来总是和和气气的,让人看着心里都暖和。可是他不笑的时候却有点不怒自威的样子,眉毛浓密,脸庞硬朗就显得严肃阴沉。陈苹向来不敢忤逆他,老实地抹,揉的都有点发痛了。
那天晚上赵光伟杀了一只鸡,还有一些别的肉,陈苹看着他的脸色,想吃又不敢多夹,一点细碎的小肉块让他吃的津津有味。还是赵光伟给他夹了好几块。陈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馋,是个吃什么什么没够的主,他知道赵光伟光给他买药就花了好多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