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前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学院开学展,你的那件参展作品吗?”
谈意惟微张嘴巴,“啊”了一声,觉得有点迷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前年开学展的展品,他当然记得,那件作品也和阮钺有关,而且算是谈意惟正儿八经创作的第一件装置艺术品。
“生命补剂……吗?”他低头,喃喃自语,瞅了瞅现在的自己,以及身边的树脂雕塑,忽然灵光一现,然后恍然大悟。
两年前,他把阮钺当成大部分生命能量的来源,而自己是灰头土脸一只鸟,只能藏在灰色的羽毛和头套里面,透过洞开的眼部窟窿向世界小心窥探。
就在那天,在洗手间遇到迟映鹤,优雅的艺术家先生洗完手,对他说:“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能量的孩子”,当时他感到很惊讶,觉得“能量”这个词跟自己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艺术家为什么要那样说。
现在,他摸摸树脂塑像的头,恍如隔世地发现,在他的艺术世界里,阮钺已经从一块高大的矿石,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受伤的小男孩。
阮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看,就连谈意惟也更多是将他当作强者依靠、崇拜。但是那些陈年的伤口,没人发现,没人说出来,并不代表就不复存在,成年以后,阮钺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了曾经给予他伤痛的人,很勇敢,很有智慧,不应该再因此受到过分的训诫与惩罚。
如果可以,谈意惟想要回到童年,张开羽翼,把那个又冷又倔的小男孩拢在怀里,用温暖的肚皮和心脏,给他足以抚平一切的爱与安慰。
也许,这种源源不断的,汹涌澎湃的爱的冲动,就是谈意惟所拥有的最大,最宝贵的能量。
迟映鹤还是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换了种较为郑重的口吻,对他说:“小谈同学,你变了好多,很不一样了。这样很好,看来你们是真的……很相爱。”
这一周,谈意惟都回家很晚,阮钺每天晚上十点多,会去出租屋附近的地铁站等他。
他虽然心里一直想着去“申冤”的事儿,但见了阮钺多少还是要掩饰一下,于是在下了地铁之后就会揉一把脸,跳绳表情,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蹦蹦跳跳过了闸机,扑上去给男友一个熊抱。
这个点,地铁站的人已经稀稀拉拉,基本都是晚上去市中心,或者附近商圈嗨完回校的大学生。大学生对于同性小情侣比较见怪不怪,谈意惟也不避人,亲亲热热地去拉男朋友的手,嘴巴里却说:“以后别在这等了,外面多冷,就这么一截路,不用专门来接啦。”
阮钺把他的毛绒帽子从挎包里拿出来,正正好地给他戴上,也不答话,拉住他的手向站外走。
进了平安小区,到他们租住的楼栋还有一截路,路两边的灯光幽暗,一个人走确实会有点害怕,但如果是两个人牵着手走过,被橘黄色路灯点染上暖色的暗夜,也会变得浪漫起来。
最近,阮钺情绪稳定,最起码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这样,好像没有太受影响,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百分之二百地努力学习、生活着。
但有一点异常他突然开始更加仔细地照顾谈意惟的身体,每天的穿衣、饮食、锻炼,都管得越来越严格,甚至有点过分关注的倾向。
他的想法是,本来希望能拜入陈教授门下,专攻哮喘方向,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谈意惟,如果这条路走不通,被自己搞砸了,那么从现在开始,还是得多花点精力在谈意惟日常的健康管理上。毕竟,平时的保健做好了,身体强壮起来,也就可以尽量地远离医生,才能让自己觉得不会那么遗憾。
他是很务实的人,在远大的理想,目标受挫之后,反而会更积极主动地抓住目前力所能及的具体的事,通过实实在在的努力来缓解对未来的迷茫。
两人回到家,他监督着谈意惟立刻洗漱,在十一点半之前必须老老实实地躺到床上去。
谈意惟搞了一天高情感消耗的创作,这时候已经累到不行,半挂在阮钺身上洗了澡,耍赖似的张着嘴让阮钺给他刷了牙,却在睡前又故意黏糊糊地往阮钺身上蹭,蹭得不想耽误睡觉时间的男朋友不得不独自重新去返工洗澡。
他得意地在被窝里滚了一圈,然后找到阮钺的手机,翻了一遍,通过颜景的聊天记录摸清了程教授每周开组会的时间。
下周就要开始行动了,他有点紧张,但并不畏惧,一想到阮钺,他的胸中就鼓满了充沛的,非常了不起的勇气。
◇ 第73章 70.重要行动
周一上午六点,谈意惟早早定了闹钟,准备开始自己的重要行动。
中午一点,陈教授会按时召开组会,在学校的学生线下参加,在医院的学生线上出席,时间不会太久,毕竟大家都很忙,凡事都以效率为先。
一点之前,陈教授应该会提前来院楼,谈意惟计划早上八点之前到达医学院,在门口蹲守一个上午。
他心里记挂这件事,晚上睡得不安稳,到早晨闹钟一开始震动,就立刻张开眼睛,要行军打仗似的唰的坐起身来。
阮钺也醒了,先是很疲倦地用手扶了扶额头,然后睡眼惺忪地看向身边人,还没说话,先被软软地在脸上亲了一下。
“嗯?怎么起这么早?”阮钺慢慢也坐起身,看着坐在床尾穿袜子的谈意惟,按了按太阳穴醒神,接着就掀开被子,长腿一迈下床,“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不用啦,你睡你的。”谈意惟伸手把他拉回来,重新按倒在床上,“我今天去工作室,上午有点事,在那边吃早饭,你多睡一会吧,不用管我。”
阮钺沉默了几秒,拉住他的手,颇有力度地捏了捏:“最近怎么这么忙?非得这么早去吗?”
“嗯,最近有个大项目。”谈意惟夸张地说,说到“大”的时候,语调拐了好几个弯。
阮钺看他还蛮有活力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但还是起床了,在谈意惟洗漱的时候,很快地给他做了个三明治,然后出门把人送到地铁站去。
谈意惟先去了工作室,把雕塑和纸板打包装好,坐上迟映鹤的车,到了学校西门口离医学院院楼最近的那个大门。
早上七点多,已经陆陆续续有上早八的学生出来活动,谈意惟抱着纸箱,在医学院门口的柱子边上找了一块空地,小心翼翼把东西拿出来,雕塑摆好,纸板则支在自己身前,紧张地站定了,
他修饰,整理过自己,没有太刻意凸显什么,但本身极富稀缺性的美貌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一张漂亮的脸自然而然是最好的广告。接近八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变多,赶着上课或去工位打卡的学生们匆匆路过他,都免不了要回头好几回,看他是在干什么,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大学校园的环境相对比较自由,对于超越日常之外的艺术表达都还挺宽容,大家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看到这个漂亮男孩扶着块纸板,旁边还放了一尊制作精巧,又有点骇人,特有表现力的雕像,纷纷投来的目光,大多是好奇而并无恶意的。
有些不赶时间的人,就在他面前驻足停留,仔细看看纸板上的字,又偷偷欣赏一会儿他的脸。
“这是……艺术学院的作业吗?”终于,有人和他搭话了,是个看起来挺开朗的姐姐,他摇摇头,有点局促,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展出”自己的作品,没有阮钺,也没有迟映鹤领着,所有情况都要自己应对,所有“观众”都是自己接待。
他其实很想把准备好的,打算给陈教授说的话对这个女生说一遍,就当是一种预先的演练,但是张开嘴,还是很难说开始说出第一句。
他想说:“您好,我是阮钺的男朋友,阮钺您知道吧,他真的不是坏人,您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件事情,其实背后是有隐情的……”
话到嘴边,紧张得讲不出来,他心里着急,踌躇着捏紧了纸板,在塑性材料上捏出了十个浅浅的指头坑。
“真好看,”那姐姐没察觉他的纠结,只是看着他的雕塑,问,“能合照吗?”
“啊?哦,可,可以的。”谈意惟稍微松开纸板,后撤一步,让开半个身位,想让那姐姐拍雕塑,但人家却原地转了半圈,开自拍模式,把镜头对准了自己和他。
“咔嚓咔嚓咔嚓”,连拍三张,女生满意地收起手机,双指放大查看照片上这小男孩的表情,看得忍不住笑了几声,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谈意惟整了整衣服,扶稳了纸板重新站好,心跳愈发地快了。
他重新在心里组织语言,打算换一种表达方式,最起码能让自己说得出口,他想了好久,等了好久,却怎么也见不到陈教授出现。
2月天,已经稍微有点春风送暖的意思,但气温依旧不高,他为了好看,在工作室就把阮钺给他穿的棉服,毛线帽脱掉,换上了丝绸衬衫,搭配一件薄薄的外套,在寒风里这么一站,和身前的纸板一样单薄瘦削,十分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