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到了中午十二点多,穿着深蓝色POLO衫,灰色休闲裤的陈教授才疾步行走着,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

陈教授很忙,很珍惜时间,但还是每周坚持线下到场给学生开组会。

刚刚,他才在医院结束一个重要会议,中饭都没吃,就着急地往学校赶。好在滨大附属的医院离学校不远,他是走来的,一边走路,一边用老当益壮的大脑梳理着最近组里学生的论文进度。

他不是那种能放心当甩手掌柜的人,虽然手底下还有一个副导师负责具体事务,但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在心里把事情全盘掌握,这样才会觉得比较踏实,比较成竹在胸一些。

他是权威的专家,聪明的小老头,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教员,在工作上任何事都能做得很好。

大多数天才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专注,陈教授在想事情的时候常常极其专心,不会分神去注意周围的环境,于是一直走到院楼门口都是目不斜视。

只是,在他快要一脚迈进大门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个猫叫一样的微弱声音在背后喊他。

“陈老师……”那声音怯怯的,小小的,好像再弱一点儿就会飘散,消逝在风中。

他疑惑,惊讶,猛地回头去看,看到一个红衣服的漂亮男孩,扶着块长纸板站在外面,用一种期待,又带些惶恐的眼神直直地看过来。

陈教授心头一动,不自觉放轻了嗓音,问:

“你叫我吗?小同学?”

“嗯嗯。”谈意惟使劲点头,生怕对方跑了似的,又上前几步,把纸板举到胸前展示,很紧张,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老师,我、我有冤情要诉。”

冤情?陈教授一愣,心里又一沉,作为还挺知名的人物,他也怕有什么麻烦找到头上,而且,他自觉平时行得端坐得正,怎么会有“冤情”竟然找到自己头上?

他看看手表,见距离一点钟还有一会儿时间,就从院楼门口折返回来,往谈意惟面前走来。

他一步步走近,眼看着这小同学脸上浮现出愈来愈明显的紧张,纠结,因为这张脸太美丽,太无害,他的心情又渐渐放松了点,甚至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好笑的可怜。

几步之后,陈教授站定了,说:“你有冤情,应该去找大法官,我可给你做不了主呀。”

话音落地,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察觉到自己是用了平时和小女儿讲话时才会用的语气。

谈意惟不断提醒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于是在一阵剧烈的紧张之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鼓起勇气抬起眼睛,直视着陈教授的鼻子,说出了自己准备的话:

“请、请您看看我的雕塑吧,我、我是阮钺的……朋友,他的事情不是像您想的那样……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听我说说吗?求您了,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他说着,尽可能做出一副可靠的,超有条理的样子,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点牙齿打战,双腿打颤。

陈教授的气场太强了,和谈意惟之前见到的大部分老师、大佬,都很不一样,或许也是一种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个人对阮钺的前途太重要,这场对话的结果也太重要,但无论如何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使面前的人回心转意,所以产生了格外重的精神上的压力。

陈教授一听“阮钺”的名字,表情立刻变了,说实话,在那个学生的事上,他并不认为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余地,更不至于用上“冤情”这么严重的词汇。

但陈教授又很聪明,非常聪明,扫了一眼面前的雕塑,就猜出了对方口中所谓的“冤情”大概是什么内容。

他又看向这个漂亮又可怜的男生,男生用恳求的,甚至是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封建大老爷,随便一抬手,轻而易举就能够把这些晚辈、学生捏个半死似的。

对于美丽的事物,人总是能多上一点耐心,聪明的小老头也不例外,陈教授看了一眼手表,问,““你要长篇大论吗?我马上有个会,你回去给我写邮件吧,别在这傻站着了,邮箱能找到吧?上学校官网上去查,我看过再考虑你的‘冤情’,好不好?”

谈意惟微微张大了眼睛,来不及细想,只觉得事情没有被完全地回绝,赶忙殷勤地点头,然后就看着陈教授对着他抬了抬下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楼里去。

回到家之后,谈意惟还一直在努力回想陈教授脸上转变了好几次的微表情。

是有几成的同情呢?有多大成功的可能性?说是给用邮件申辩的机会,会不会根本就是一种推脱,一种敷衍呢?他来不及换衣服,脱了鞋就冲到书房打开电脑,先上滨大医学院的官网,在教职工页面找到了陈教授的邮箱,略微构思了一下,开始写邮件。

在邮件里,他首先强调了,阮钺和父亲发生冲突,是为了保护被家暴的母亲。

他写道,阮钺的父亲是一个习惯于使用暴力的人,虽然以暴制暴并不是特别明智的做法,但有些时候,我们举起武器,并不是蓄意要伤害谁,也不是妄图破坏什么规则,而只是为了自卫,为了保护我们在意的人。

阮钺是比较冲动,但犯的绝对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他还很年轻很年轻,成长的空间很大,学校里面负责教书育人的老师,应该帮助他,而不是直接放弃他,不是吗?

他斟酌着词句,写得很慢,但又很着急,害怕耽搁久了,这件事就会被大忙人教授抛到脑后去。

终于,在全情投入地狂写两小时之后,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点击了“发送”按钮。

做完这一切,他脱力似的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所有事情,只要尽到自己最大努力,就不会感到遗憾,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去想,全交给老天,无论结果怎样,自己能做的都只有接受。

不管怎么说,谈意惟已经累坏了,他合上电脑,垂着脑袋驼着背,慢慢走回主卧,闭着眼睛把电暖器打开,衣服全脱掉蹭进被窝里,头一沾枕头,就被闷棍打了似的睡着了。

晚上,阮钺下课回来,进了门,看到家里是黑的,哪儿哪儿都没开灯,以为谈意惟又要在工作室待到很晚,但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照明,却见到谈意惟早上出门穿的鞋子左一只右一只地扔在地上。

在家?怎么不开灯?阮钺想着,把鞋子捡起来,整整齐齐码进鞋柜里,先去书房看了一眼,没人,然后向着主卧走去。

推开乳白色的门,里面同样是一片黑,只有电暖气的红色按钮在亮,屋里温度很高,空气很干,肯定是开了好几个小时电暖,还没用加湿器才会变成这样。

他走到床前,看到谈意惟脸朝向一边趴睡在床上,头就冲着电暖气烤着,被子蹬得乱七八糟,在沉沉的黑暗里 大片露出的背部莹润地泛着光,一条胳臂也露在外面,弯曲成了很好看的弧度。

阮钺叹了口气,借着卧室门外透进来的光,俯下身摸了摸谈意惟的脸,仔细看了看,果然,嘴唇都被机器烤得干裂了。

“唔……”谈意惟被他弄醒了,茫然地半张开眼,因为睡得太沉,几乎还是懵了,刚醒来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搞不清楚今夕何夕。

阮钺啪的一下把电暖气关了,又用被子把他裹紧,紧接着就出去倒水,给他做了一点夜宵。

知觉恢复之后,谈意惟的嗓子开始干烧似的痛,他慢慢坐起来,被子又滑落下去,露出一对瘦削的肩膀,阮钺拿着水和三明治回来,看见他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使劲地咽着口水。

阮钺叹口气,把水杯递给过去,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搓热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肩膀,谈意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又把三明治啃完,这才完全地清醒了。

“大项目做完了?”阮钺低下声音问他。

“嗯嗯,收工了。”喝完水,嗓子还是有点哑,谈意惟安静地坐在阮钺怀里蹭了蹭,感受到强烈的踏实、安全。阮钺没有开卧室的灯,两个人就这样在被门框撕开一角的黑暗之中抱了一会儿,谈意惟忽然开口问:“几点了?”

“九点多。”阮钺回答。

“都九点了……”,谈意惟点点头,觉得自己可真能睡,他轻轻推了推阮钺,说了句:“我要洗澡。”

阮钺松开他,进浴室去放热水,打开浴霸,等浴室的温度上来了,空气里也浮上了袅袅的热气,就去叫谈意惟进来,两个人一起洗澡。

今天时间充裕,离十一点半还早,阮钺没有克制,把谈意惟扣在浴室,一起待了将近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