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祝淼并没有留在会议室里浪费时间，而是果断起身走人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单机模式下，就算他耗着，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可以确定的是，第三军（或者说是整个帝国）这种诡异的状态，肯定是人鱼族的手笔。结合联盟这边的遭遇，祝淼合理怀疑，精神力等级极高的人鱼一族，可以通过梦境或者幻觉施加一种群体性的暗示，这种暗示让联盟再也无法靠近那颗深蓝色的星球，也让“人鱼族”这个概念从全帝国人民的脑海中抹除。

甚至还是远距离操作，他们都不需要和目标对象直接接触就能产生长时间的、大规模的心理暗示，这能力实在……恐怖如斯。

这段时间祝淼也抽空去查询了各种与人鱼有关的记载，然而这其中以道听途说为主，很像是随口编纂又被口耳相传的，几乎找不到任何实证考据，但饶是这样，祝淼也仅凭逻辑关系，找到了几条值得注意的。

首先便是关于人鱼族的古老。

这也是唯一一条勉强算是有据可查的。有一种说法是，地球上开始出现生命迹象的时候，人鱼就已经存在了。巧的是，在第三军不久前针对这颗未知星33号考察时，留下过一条记录：该恒星从出现起就保持极为稳定的状态，只不过，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那种稳定（当然也不适合地球上的动植物），空气中含氧量极低，多少有点死气沉沉的。

目前祝淼还不明白为什么第三军的考察队都登上星球了，却只看到了荒无人烟的景象，姑且也当作是人鱼的能力好了。

第二个说法是，人鱼是一种生性淡漠、清高、又带着傲气的物种。祝淼和虞知乐不熟，但他打探过，得知人鱼形态下，对方确实存在性情大变的情况，变得高傲且控制欲强，与此说法相符。

但同时，人鱼族又与世无争，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点算是人类的对照组，人类从诞生以来，就在不断地扩张领地，也因此产生了无数纷争，再到如今被迫置身于浩渺星海。

而人鱼从未有过迁徙的痕迹，似乎满足于守着自己的这方土地。只不过，在他们没兴趣尝试向外走的同一时刻，他们也不喜欢有人来打扰，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都被挡在了大门外。

只可惜祝淼发现这件事已经太晚了。

他很想知道帝国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让人鱼直接将自己的存在从他们脑内抹去，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暂时没有人能回答他。

不过，虞知乐的存在证明，帝国和人鱼族的接触至少在二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并且程度要深很多。这倒是启发了祝淼，他临走前，和严博商议了两边科研部的合作意向，虽然什么细节都还没有，但他并不在意这个。

他只是想要帝国科研资料的检索权，哪怕不是核心资料也没关系。既然二十几年前和人鱼有所接触，那么就一定能留下蛛丝马迹，对于帝国人来说，这些资料可能就放在他们眼前，但是因为人鱼的暗示，导致他们的大脑出现了一个盲区，忽视了这部分内容。

而他自己是个联盟人啊，帝国人看不到的东西，不代表他也看不到。

于是接下来几天，祝淼借着谈合作的名义，过于勤奋地进出第三军科研部。每一次自然是有人陪同（实际上就是监视，他们不可能对联盟的盟主那么放心）的，然而奇怪的是，这位盟主，似乎对一些无关紧要的过时的内容特别着迷。

但这种着迷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祝淼发现，他真的搜不出一丁点相关的内容。甚至因为虞知乐的精神体在帝国也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事情，所以就连虞知乐的相关内容，也只有科研部在他没觉醒的那几年的实验记录而已，更多的东西祝淼没有查看的权限。

他迷茫了。

自信是祝淼的性格标签，他很少质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或者假设，但这几天的诡谲经历让他不仅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进了误区，甚至时不时还会产生一种“或许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的不真实感。

这种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当然，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事情。

尽管还只是一些非常微小的互动，但是李子延确实开始对他的话作出反应。

其实祝淼早就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目前仍然兵荒马乱的远星时代对于心理问题的研究倒退了几百年不止，祝淼本人在这一块的专业知识也几乎是零，但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小伤小病，在缺乏专业药物的情况下，心理问题的治愈需要更为漫长的岁月。

因此，为了平衡工作和照顾李子延，这段时间祝淼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生活作息和工作习惯，加强工作强度的同时，也开始将一些工作带回房间。他已经做好了长期陪伴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子延的好转来得如此之快。

祝淼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出现了明显的焦虑症躯体化，他只以为失眠是因为忙过头所以大脑持续兴奋，静不下来，而心悸则是失眠的产物。他以为李子延是被他孜孜不倦地单方面聊天唤醒的，却没想过现在的他们，其实是两个生病的人互相安慰。

“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就突然之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看你，就好像你不存在于这个会议室一样，但下一秒只要话题一变，他们还是会接上话，并且完全不觉得有任何奇怪。”祝淼的头发还没擦干，但身体的疲惫让他懒得动弹了，整个人大字型往床上一倒，虽然没有碰到仍然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的李子延，却把水滴甩到了他脸上。李子延顶着鼻头的水珠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可怜。

祝淼于是又跪坐起来，用食指指尖擦掉了那滴水。

李子延还是没说话，也没动，但眼睛却是盯着他的指尖的，还会随着他的指尖移动。祝淼突然起了坏心思，想知道李子延会不会变成斗鸡眼，然而对方并不上当，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他。

祝淼见好就收，没再逗下去。李子延愿意看他几眼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两天得着劲讲话，就盼着能多收获点回应：“不过人鱼族的力量是真的深不可测啊，居然能让一整个帝国的人都产生大脑盲区，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和拥有这种能力的种族接触究竟是不是一个良策？其实想想，最保守的做法其实就是点到为止，也不用去管帝国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只要等虞知乐被治好了，我哥和小舒也有救了。”

是的，他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反正帝国和人鱼族之间的瓜葛，不会影响到联盟。就目前来看，坚持挖掘人鱼族的秘密，可能远比他以为得更为危险。

作为一个盟主，他必须有所取舍和考量。

但……又是他那该死的直觉。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且顺利。

别看虞知乐现在好转了一些，但他的情况始终没有真正得到解决，当下算是卡在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平台期，又不巧被吴越行惊吓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只是听说没有受伤（今天祝淼没能去探望）。

对于第三军目前在寻找虞知乐的亲生父母这件事，祝淼也有耳闻，但他的态度则是：“要我说，他们完全就是找错了方向在人类里找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们应该去人鱼中找才对。到底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意识到人鱼一族的存在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祝淼这次是真的遇上了当局者迷的事情，把他这个旁观者急得团团转，手里握着正确答案却送不出去的滋味远比不知道答案更为让人抓心挠肺。

但他又始终觉得，这件事情是有突破点的，而且就在眼前，可究竟是什么，他又怎么都想不到。

祝淼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要揪头发，手伸在半空中又被秃头的恐惧硬控三秒，最后颓然地躺在床上挺尸，时不时翻个身。

他是真的急，祝森那边的情况像个倒计时炸弹，刻不容缓，他已经在想着直接把人打晕了送进冷冻舱算了，但又不愿意不顾对方的想法。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睡衣的袖子被人勾了一下。

力气很小，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忽略掉了。但这个小动作仍然立刻拉回了祝淼的精神力，实际上，他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整个人“噌”地一下就竖起来了。

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噌”地一下，以至于把好不容易主动做出动作的李子延吓得整个人僵住。

祝淼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又手足无措起来，既想紧紧抱住李子延，又怕把人惊到重新缩回壳里，最后只好不停用手摩挲睡裤的裤缝，整个人凑到李子延面前，像个讨好主人的小狗，细声细气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你饿了吗？还是想洗头？要喝点水吗？这几天你都只喝了营养液，肯定不够吧？有什么想吃的吗，咸的辣的还是甜的？……哦，甜的可能不太好找，但我可以去问严博士要一点，我知道他有。”祝淼也知道自己这种絮絮叨叨的样子很反常，有点烦人，像个神经质的老妈子，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李子延没有反应，只是看着他。他又问：“还是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的心里忍不住升起期待，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怕给李子延太多压力。他看着李子延张开嘴，在努力尝试着发出声音，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抿起了嘴。

心因性失声有时候不是光靠意志力就可以解决的，李子延害怕祝淼被压力逼疯，所以强迫自己从困境中脱出，但这不是真正的治愈。

他拉起祝淼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名字。他没有进一步地说明，他知道祝淼能懂。

果不其然，祝淼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眼睛里开始发光。

“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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