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是梦而已,你就别想太多了。你得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乃是齐王世子,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罪奴之子,你总得学着一个人长大的。」

苏长卿说完话,疲惫地站了起来坐到了一边,他挥了挥手,负责照顾苏重墨的婢女立即上前连哄带劝地将这位小世子带走了。

苏重墨走后不久,便有内官前来传旨,请苏长卿入宫。

苏长卿自是记得是谁叫他进宫,更记得对方和他谈的一番话是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他对皇位全然无心,任由谁做皇帝也好,他再也不会去抢那个让他痛苦了三生三世的宝座。

先皇临终前的一纸诏书,让苏长卿又恢复了自由之身,甚至是皇子之身,不少旧日便依附他的臣工们也纷纷想再次辅助对方。

然而,这一次苏长卿却有了新的打算,如果自己身在皇室总还会惹出不少麻烦来,他自己倒是全然无妨,只不过既然那小子这一世仍跟在自己身边,那么自己这个做爹的,总也不能看着儿子出事。

天下就要大乱,最好的避祸方式莫过于……脱离皇族身份。

苏长卿一方面拒绝了任何大臣的拜访,对外表明自己无心政事不愿涉入争权之中,另一方面,他则开始在准备如何能带着苏重墨逃离这皇家樊笼。

苏重墨依偎在父亲的怀中,睡得正熟,即便马车颠簸,亦不能让他从睡梦中醒来。

苏长卿神色严肃地望着马车窗外,此时他们已离开了永安城。

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从永安离开,又如何在别处起兵与自己的兄弟们共争皇位,苏长卿谋划了一月之后,便趁着太子被人谋刺之际,趁机带了苏重墨悄悄潜出了永安。

他当年所选的起兵之地即墨县实在是个好地方,如今,他即便不想再起兵争这天下,却因为已对那处熟悉非常,故而仍是选择了即墨之行。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在那里招兵买马杀回永安,而是决定将这一世自己与儿子的半生都寄于此地。

太子被刺身亡,刚获赦免不久的齐王亦神秘消失,与此同时留守在永安城的二皇子与五皇子,七皇子等人却因皇位而相争甚忙,暂时无法去处理更多身外之事。

苏长卿用自己从王府中带出来的金银细软收买了当地的户籍官员,假造了身份名字,尔后又在即墨的乡间买下了一些田产,带着苏重墨就此住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几生从未如此悠闲过的苏长卿也感到了内心之中的平静,似乎他不曾受过那几世折磨,而继续等着他的地狱酷刑亦不足为道。

「爹,墨儿是不是又做梦了?」

眼看着那些豪华大宅,繁华街景变成了乡间的模样,苏重墨一时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现在再没人将他们父子作囚徒对待,看那天高云逸,碧水青山的景色,怎能不令他心生喜悦。

「喜欢这里吗?」苏长卿站在苏重墨身旁,笑着远眺向了那一片片碧绿的原野。

苏重墨重重点了点头,雀跃非常,「这里好,没人看着咱们,爹,这是咱们的新家吗?」

「是啊,我准备以后咱们爷俩儿就在这里住下了。」

「好啊,好啊!可是,可是爹你不是什么齐王吗?」苏重墨想起之前他与苏长卿从北境被带走之后,便住进了那齐王府邸,爹也时常说自己是齐王世子,以后行事还要更为端正才行。

苏长卿哈哈一笑,揉了揉苏重墨的脑袋,蹲下来对他说道,「听着,以后千万不能在人前再提什么齐王二字,你我父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山民,明白了吗?」

看苏长卿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几分,苏重墨立即懂事地点了点头,在北境之时父亲便经常教导自己那些该做,那些不该做,他都牢牢记在心中。

远避遁世于这即墨山林湖泊之间,外面的纷乱苏长卿果真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并不多,在买通各路关卡以及打点相关人员之后,父子俩的生活很快陷入了窘境。苏长卿到底是没学过耕种的皇室子弟,即便在北境做了几年苦力,但那也只是凭力气做事,真要种出点粮食来,他还没那本事。

无奈之下,苏长卿只得将自己买入的田地贱卖给了村中的富户,暂且换回一些银钱,用来买了油盐酱醋米面茶,还有些多余的,苏长卿攥在手里另有打算。

看着日渐长大的儿子,心道虽然不想这小子日后再踏入皇室,但是好歹也不能长成个粗人,自己教的那点东西终究太少,还是得让苏重墨把四书五经都好好学一下才是。

苏长卿随后便到处寻找学堂所在,镇上的热心人随即便告诉了这镇上的学堂所在,苏长卿特意去了趟学堂,却看讲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当下也放心了许多。

当年他便是在此处招兵买马时结识了林安等人,而这一世,他却是再不想与那贱人有任何瓜葛。

「墨儿,以后你每天可要乖乖去学堂,家里的一切有爹在,你无须操心。」

入了夜,苏长卿在饭桌上一边和苏重墨一起吃饭,一边语重心长的叮嘱。

菜是苏重墨炒的,以前他们父子在北境整天都喝些野菜汤,他也没学过怎么好好做一次菜,这一次还是他第一次佐料齐备的做一次菜。

果然很难吃。

苏长卿面无表情地嚼着咸得难以下咽的菜,默默地扒了几口饭。

苏重墨一脸期待地看着苏长卿,想从对方的脸上上找出一丝一点对自己厨艺褒扬的神色,只可惜,爹似乎已变得日益严肃冷厉。

将苏重墨送去学堂读书之后,苏长卿开始为自己以后要干点什么养家四处打听了起来。

不过虽然不少人家都想雇人种地,但一听苏长卿说他从没种过地,本来看他身强体壮的样子想雇佣他的人也只好望而退步了。

之前带来的银两已经所剩不多,苏长卿还想着自己总得攒点,日后苏重墨大了,要是成家立业也算有点家当。反正……这一世,他已不期望那小子会明白自己的心思,还是老老实实地过一段普通的日子便行了,自己几世受尽折磨,都因为心中贪欲过甚,这一世,苏长卿什么也不再替自己求了,只求儿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算尽到责任,可以安然回到地府,从此之后,真正和那小子两不相欠。

最后,身无所长又不愿过于抛头露面的苏长卿在别人的指点下,终于找到了一份活计。

虽然这份活实在又脏又累,可对现在的他而言,却是比去争那皇位要轻松得多。

皇位的纷争是绝对不会因为苏长卿的退出就停止了,没多久就传来了七皇子和二皇子之间为了争斗皇位而起兵逐鹿的消息,其间不少藩王亦跃跃欲试加入了两边的战局之中。

好在即墨这个地方,远离了七皇子与二皇子的势力,一时尚不会卷入战乱之中。

天边刚翻起一抹鱼肚白,苏长卿便已经起床了,他洗了把脸,将昨晚闷的豆角饭热了热,然后分作两碗放到了桌上。

「墨儿,起来了,你该去学堂了。」

苏长卿走回房间,苏重墨此时仍撅了屁股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从小到大,他都少有机会过这般安逸恬静的生活,虽然之前在齐王府住了一段时间,可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以及莫名变得十分严肃的父亲总是让他不安。

如今好了,他们父子俩又单独相处了在一起,日子虽然平淡,却少了那么多奇怪的人来打搅,这样的生活如何叫苏重墨不心满意足。

见叫不醒儿子,苏长卿不得不俯了身下去,他轻轻推了推苏重墨,在油灯下看到儿子那青涩的面庞,心中无由生出了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