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墨鼻子里发出一阵哼哼,在苏长卿轻轻的拍打下,终于睁开了眼。
「爹……」他对苏长卿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忽然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苏长卿吃惊于苏重墨这突然的举动,他这几世轮回皆是直接从自己为帝之后开始,那时的儿子已显然疏远了自己这个暴君,连平时的父子相见之间,苏重墨亦是诸多拘谨,小心翼翼,全不似孩提时代对自己那般万分依赖。
似乎,旧日的父子之情又回来了。
苏长卿心中满是唏嘘,但他仍伸出手抱住了儿子,顺势将对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乖儿子,别赖床了,要是去迟了,夫子可是会打手板的。」
一抹慈爱的笑容在苏长卿的嘴角浮现了出来,他喃喃地在苏重墨耳边低语,心中却是隐隐地有了一丝痛。
两父子一起吃完早饭,又一同出了门。
苏长卿寻的活乃是替这地方最大的地主家去镇上收集粪水,然后担回来肥田。
和苏重墨上学堂一样,这事儿也需要披星戴月去做,免得去晚了被别人家收去。
一直目送苏重墨进了学堂,苏长卿这才放心地转身去开始挨家挨户收集臭不可闻的粪水。
镇上住的人不少,苏长卿推来的两个大粪桶没多久就装满了,他盖上盖子,皱了皱眉,随手将脖子下系的布拉了起来,遮住鼻子以下的半张脸,这才推着两个沉重的粪桶缓缓往回走。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苏长卿还记得自己登基为帝之后,每日纵情声色犬马之中,体力大不如以前,虽然外表看上去依然强建,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耗得多么厉害。
推着两个沉重的粪桶,苏长卿也没怎么喘,好不容易送到了雇主的门前,他抬头却见两个大字--林府。
看见一个林字,苏长卿心中便想起了林安,他的目光重重一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自己这一世连皇位也不要了,想必是不会再遇到林安那厮了,不然真要遇到了,即便现在他的身份只是如此卑贱的一个挑粪人,他仍是想要好好收拾那害得自己三世不得安宁的混蛋一回。
林府的管家出来看到两个大粪桶,不耐烦地捂了捂鼻子,对苏长卿问道,「你就是那新来的挑大粪的苏四吗?」
苏长卿拉下蒙面布,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你今天的工钱,好好拿着。」管家从怀中摸出数十枚铜板,也懒得数当即就扔到了地上。
苏长卿也知晓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他前两世已是受够了这些家伙的苦。
不过这一次却是犯不着和钱作对,苏长卿压抑着内心的不忿之情,缓缓跪了下来,将散落的铜板一枚枚拾起放到了手心中,然后仔细数了数,这才抬头说道,「老爷,您少给了三枚。说好三十枚钱一桶粪的,这里只有五十七枚。」
「唉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识相!快快滚开,别挡着路,一会儿熏到少爷了,你这臭东西可别想好过!」
那管家平日便是这般从家中雇工微薄的薪资中再各自克扣一点,如今遇到苏长卿这个不懂事的自然是恼羞成怒,这就搬出了自家少爷来吓唬对方。
苏长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站了起来,站在粪桶边,冷冷地盯着对方。
「小人只想要回该要的工钱。」
「陈管家,这是在做什么呢?门口站的是谁?」
正在两人争执间,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苏长卿浑身为之一颤,双拳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
一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形慢慢从门后走了出来,对方身着一袭绣金靛蓝长袍,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双眼明亮而纯净,给人一种疏朗俊逸之感。
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林安。群23O6923)9]6
苏长卿似乎早就忘记了当初那个一心追随自己,鞍前马后筹谋划策的年轻士子,他只记得多年之后变得忧郁而深沉,受自己调教而愈发淫荡扭曲的太傅。
林安这一世自是不认识苏长卿的,他家也算本地大户,家中雇工也不少,区区一名挑粪的雇工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不过他今日要出门去会一会同窗旧友,却不料出门便见平日应该从后门送入的粪桶放在了面前。
难闻的臭味让向来过着安逸生活的林安颇为不适,他双眉微微一拧,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轻声斥道,「怎能将这些脏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大门口?还不快快拿开。」
管家见少爷面露不悦,赶紧着对苏长卿吆喝道,「苏四,听见少爷的吩咐没有,你这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怎敢用这玩意儿脏了少爷的眼?!」
苏长卿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多看了林安几眼,他倒没想到原来林安投靠自己之前竟是这样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当初他抛弃家业投靠自己,还真是难为他了。
这一世,苏长卿委实不愿与往世的旧人或是仇人再有更多联系,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立即推起了粪车移到了一边,林府中此时也出来了几个帮忙的下人,他们骂骂咧咧地念叨苏长卿这新来的家伙不懂规矩,送错大门,一齐动手将粪车推往了后门去。
林安见粪车推走之后,这才安然踏下了台阶。
他看着那个推着粪车的坚实背影,忍不住问道,「管家,方才那人怎么没见过似的?」
管家嘿嘿一笑,答道,「回少爷,那厮是府中新雇的送粪的,这家伙是外乡人,初来乍到,咱们雇他可比雇本地人便宜了不少。只不过这人刚来,许多规矩还不懂,这不就冲撞了少爷您,还望少爷担待,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林安小心地避开了粪车里难免泼到地面的秽物,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倒无妨,只是总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似乎以前认识他似的。」
「哈哈哈,少爷您可真会说笑,那种下贱东西怎么配认识您呢!」
向来知书达理的林安自是不喜管家这般挖苦苏长卿,当即喝止道,「管家,不管如何,他们也是林府的雇工,凭一己之长赚钱吃饭,不可如此无礼。」
说完话,林安的目光又已投了过去,只不过此时苏长卿已和其他人推着粪车去了后门。
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苏重墨显得非常好奇,他和其他的学子格格不入,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想东张西望。
老夫子一手拿着弟子规摇头晃脑的读着,一手拿着戒尺在学生间穿梭。
当他发现苏重墨不好好读书竟东张西望时,随即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戒尺狠狠打了下来。
苏重墨被打得一愣,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些凶狠恶毒时常欺凌他父子的监工,顿时便红了眼,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老夫子毕竟年纪大了,没反应过来,那小子便跑了个没影。
他倒是从未遇到过这般蛮横的小孩子,居然打也打不得,早知道就不该收下对方的!
苏长卿送好粪水之后,想起儿子应该还在学堂,本想去看看,可又怕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丢了儿子的脸,他远远地路过学堂,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脑海里浮现出苏重墨的模样,禁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即便将将空空如也的粪桶推走。
而苏重墨一路跑出来之后,自己也不知该去何处,他和苏长卿刚到此地,根本不熟悉各处的街道,况且他从小一直在囚禁之中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多人,如此多新鲜玩意儿,渐渐的,心里也不再去想那学堂想那夫子,只是茫然地看着左右两边的小摊子,然后好奇地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