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自此闹剧开幕后一直敛眸立于帝座旁,置身事外的紫服男人,也微微眯起狭长桃花眸、眸色发沉,看向殿中病弱美貌的太子。

皇帝闻言,表情却前所未有、阴沉到了极致。

他“腾”地自座上站起,一身天子气势尽数向着殿中自己的长子压去,五官间沟壑因怒意愈明显,怒声喝问:

“太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洛观宁一身玄色华服,衬的苍白皮肤莹润如玉,在灯火煌煌的大殿之中,仿若一只泛出格格不入冷光的夜明珠;身姿单薄到如被风一吹,就要随之而去。

他跪姿看似恭敬,实则内敛着疏离的不屑,肖似其母的妖异五官间神色冷淡,便迎着天子如此雷霆之怒,坦然答道:

“儿臣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事实。”

“……好、好得很!”

老皇帝一张威严龙颜叫他给气成了棠红色,早就忘了最开始被告发的是淑昭仪私通一事。他瞧着太子那张像极先皇后的脸,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浑身发抖,猛地抓起桌上一只银酒盏,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扔去!

“朕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一个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

伴随皇上怒极的骂声,那酒盏直直砸在了跪于殿中的太子、苍白额角之处!

酒盏“当啷”摔落在地,洛观宁被砸的一偏头、耳中瞬间被震得嗡鸣;额边先是一凉,而后尖锐的疼了起来。他不禁闷哼出声、细长眉眼皱紧,单薄身形略微摇晃了一下。

很快的,便有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这病弱太子苍白的侧脸滑下。

然而他却好像没有感知到如此痛楚,自幼年时期开始的怨愤之气,亦被对方如此一句怒骂给尽数勾起。洛观宁因而竟骤地抬起头,直直自原地站起,隔着半个辉煌粲然的大殿,就在这本应阖家欢乐的中秋家宴之上,对着他的父皇怒目而视!

暖黄灯火下也无法遮掩太子惨白的面色,血液蜿蜒在那半张妖异的美颜上,如一朵缓缓绽开的曼珠沙华,繁艳丛生,就连漆黑卷翘的眼睫上也沾了一点红。

在众人或惊或怒的瞩目之中,这姿容华美的太子竟陡然抬起手,直接将发间那象征身份的金冠扯落摔下!

一声清脆金属响声中,病弱青年眼睫染血、表情凶戾,直直抬起漆黑至极的鬼气凤眸,看向主位上惊怒交错的生父,咬着牙反问:

“洛啸,你也配说这句话?”

灯烛辉煌之下,太子长至臀丘的墨发因而垂散披散在脸侧,如一匹柔顺光洁的丝绸,衬的那一张妖异苍白的面容仿佛只有巴掌大,垂敛的鸦色眼睫与挺直的鼻梁,在侧脸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妖瑰姝丽,因此刻近乎暴戾而病态的眸光与神情,竟好似会剜食心肝的艳美狐精一般,自骨中流泻出诱人成瘾的致命风情。

老皇帝被他如此叛逆的言行气到嘴唇直哆嗦、指着他怒目圆瞪,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洛观宁闹了这么一场,自然是完全将女主的危机转嫁到自己身上,因为这情绪吧激荡,喉间也一阵一阵开始泛起熟悉的甜腥气。

他也懒得再和自己的便宜爹互相伤害,便沉着脸一转身,直接拂袖离去。

主位之上的洛啸顿时更加气结。他深吸好几口气,本就苍老不堪的身体站在原地晃悠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站稳,轰然瘫坐在座位上。

他刚准备喝令周围侍卫拿下那大逆不道的孽子,旁边沉默至今的锦宵却突然一伸手,扶着他侧肋,同时沉下脸向左右宫人命令:

“都瞎了吗,瞧不出来皇上身子不适?还不快去传太医,然后送陛下回寝宫休息。”

老皇帝叫他如此一扶,反倒是愈发胸口发闷、说不出话,他只当自己是叫那逆子气得,便狠狠一闭眼,只想着等缓过劲儿,再下旨收拾对方。

一时间,大殿之内混乱做一团,反倒是一开始挑起事情的瑛妃表情难看,全被晾在一边。好好一个中秋家宴,最后却是这样不欢而散了。

……

第二天一大早,洛观宁还没睡醒,便叫那笑眯眯的死狐狸从床上揪起,黑着脸接了自己便宜爹连夜写的降罪旨意。

皇太子不肖,行为不检,悖逆人伦,禁足东宫一月,罚俸半年,以示警醒。

洛观宁深知就算为了他这张脸,他那便宜爹也不会轻易废了他,但昨天到底也是给人气了个够呛,对此处置他也不算惊讶,接了旨意起身后,便垂着眸,准备直接回寝殿补个回笼觉。

结果才走了没几步,却见锦宵宣过旨后命跟随的小太监回去禀告,自己竟然堂而皇之地跟在了他身后。

面色不虞的太子殿下凤眸一睨,警告而狐疑地向男人望去。

锦大人于是便弯起一双桃花眼,对着病弱华美的太子爷拱手行了一礼,笑眯眯开口为人解疑:

“太子禁足、兹事体大,自然要有人监督。”

这面容阴美的內侍监总管说话时,耳边流苏耳坠微晃、朱色薄唇勾起,看上去愈像一只满肚子坏水的骚狐狸。他瞧着眼前表情瞬间难看的美貌太子,唇边笑意扩大,对人眨了眨眼、嗓音含笑道:

“咱家毛遂自荐,陛下也已允。接下来一个月,可要殿下多多关照才好。”

……。

洛观宁面色一黑,一想到自己竟要和这死狐狸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一个月,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起来,便抿紧了淡殷薄唇,完全没有理会身后还在搔首弄姿的锦大人,而是直直走回自己的寝殿。

同时“砰”地关紧门,以那响亮的声响将人挡在了门外。

如此提心吊胆着警惕了几日,洛观宁发觉锦宵平时也是忙得很,也就早午晚用膳时才有时间来东宫骚扰骚扰他,一时间便也松了口气。如此,慢慢开始放松下来。

一旦不用每日早起上朝、为那些朝事费心头疼,时间倒突然间宽裕起来。太子平日叫那些规矩苛令给束缚得紧了,眼下被禁足东宫,反而开始放浪形骸,整日整日地倚在榻上赏花饮酒、荒废度日。

……又好像,是在为某个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望或悄悄递信的女子感到心伤。

这夜风凉,太子晚上药也没喝,却松垮着常服坐在院中独自一人对月自酌。宫人担忧他的贵体,不由得三四次上前劝阻,都被醉意上头的美貌青年给喝退,正犹豫要不要去传太医的时候,却听宫外传来一阵轻且稳的脚步声。

锦宵才一踏入东宫,离老远就闻到了扑鼻的酒味。他难得微微皱了皱眉,果不其然瞧见院中那举止颓圮的病弱太子,与周围一圈惶然无措的宫人。

月华银如白练,披落于偌大的寂寥东宫之中。玄色常服的华贵青年墨发未束、衣衫几近大敞,单手执着一盏白瓷酒杯,坐在院子正中;他大片苍白如玉的白皙胸膛暴露在微凉空气中,又叫那灼灼的酒气给熏得薄红,单薄线条流畅起伏间,勾勒出极为漂亮的身体轮廓。

洛观宁似是也听到了声音,便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张妖异至极的病气面容也亦浮起胭脂色,狭长凤眸漆黑如墨、瞳仁却微微泛亮,那张淡殷柔软的唇,更是叫酒液滋润得晶莹无比。

分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可锦宵却觉得,他此刻很不开心。

身姿颀长的紫袍男人垂下眼,迎着对方望来的醉意视线走去。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