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1 / 1)

她说:“我不知道,生死关头人的所为未必由本身意志所决定,也许到了那一刻,我会因为怕死放开你的手也说不准。”

她说得那相关真,毫不造作,没有就此挟恩求报,坦然直言她也许终会放手,就是这样真,所以我才信她,可问遍世间,又有几人能在那种关头,轻掷生死,却救一个不相干甚至有仇的人呢,如果我是容止还可以解释,可我是桓远啊,一个从情从意,于公于私她都不必理会,也不必在意的人啊。

还没等我理清心里的千头绪,情况却又直转而下,快得无所适从。

一向高高在上,深得公主宠爱的容止居然在杏花林中对公主行为不轨,而被越捷飞打成重伤?

这几乎是我听到过最荒谬的笑话了,两者如果倒过来的话,可信性可能会更高一点,容止强行非礼公主,比让人相信母猪上树更难。

可是经过那崖边的一次不放手,我迷惘了,我真的了解过公主吗?就如我从来看不清容止般,眼前的公主,或者说近来的公主与以前所知,差之千里,或者是她以前藏得太深?

还没等我想明白,一桩交易突如其来摆在我面前。

公主直闯修远居,对我说:“三年,今后你不再是我的面首,而是我的幕僚,为我做三年的事,三年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家底干净的新身份,还你自由,这笔交易,你可愿意答应?”

我从来不知道,公主是这样一个谈判高手,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江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这世间最深的诱惑莫过于将你一直所求的东西摆在你面前,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只要抻手就能抓住更具诱惑性了。与之相比,金银珠宝这类俗物之求又算是什么?

她为什么选择他,也许是容止的所行让她别无选择地另起炉灶。但无论如何对他而言,这是一个机会,哪怕后面是万丈深渊又如何?他又不是没应对过,譬如那日她没伸手拉他,拿捡着的命再赌一把,他输得起,亦愿意输。

于是,他说好,于是,她与他击掌为誓,用那只曾经在悬崖边拉过他的手。

原来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公主府而已,只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可当每日方方面面的琐碎累积成庞大的工作量压到身上,才知道

其中的分量是什么,可是为了渴望以久的自由,说什么我也要咬牙坚持忍住。

容止对于公主将权力从他手中夺走似乎毫不在意,在和他办理一些印章、事务交接的时候,我曾经细细观察过他,他脸上没有一丝失落、恼恨、怨愤之类的情绪,有时与他眼神一交错间,似能看到一丝丝挪揄的笑意,仿佛一切他早就料到。他愉快地向我交待府内事务,对于某些纠结的问题我上不了手,不得不向他讨教一二时,他从不刁难,甚至耐心讲解,好象我是他亲自挑选的得力手下,是他的得意门徒,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耐心传授,一副恨不得我早点全面接手的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到底要做什么,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也看不透公主,公主从那个交易后,对我很是亲近,经常跑来找我聊天,还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象那天他问我:如果有一条河流因为某些原因要改道,那到底应不应该改?

公主不知道,她问那番话的时候,眼神落寞幽寂,悠远凝重,从前眉间眼角的轻佻、散漫丝毫看不见踪影,象是另外一个灵魂

从原来腐败的壳中重新探出的生命。

我心中猛的一悸,自己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什么从前?上一次公主冲进修远居一把抓住我的手,醉薰薰地打着嗝问:“桓远,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是,我是说过不勉强你,但我给了你两年,你若是还不识相,那么......”可能是醉得太厉害,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就被一阵阵晕吐折腾得昏了过去。

我厌恶地甩开公主的手,叫来门口候着的侍女,把公主扶回她的寝室。

我知道容止知道公主这样看他,可是他总是那样从容,一丝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永远那么淡定地挂在脸上,哪怕是早晨他刚从公主室内出来,也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知道的人绝不会相信他是刚从公主床上爬起,倒好象是刚刚与人论酒品诗而归,那般随意清醒,闲适飘逸。

再往后就是公主某日又一次宿醉,又一次彻夜荒唐后,早上就传出她居然把几个面首甚至容止赶出了房去,然后莫明其妙地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不出来,接着又出乎意料地两次开杏林大会,离间遣散众面首,迫使我仓皇出招,结果败得不派涂地。却又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公主在悬崖边伸手救了他,不但不怪罪他,反而疏了容止来就他?

在悬崖边上的那一刻他相信绝不是公主装出来的,因为她根本事先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绝不会亲自来救他,那一刻只要有丝毫偏差,死的就他和她,要做戏把自己赔进去,相信公主不会那么傻。

改变自己意识的河流,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猜不透为什么短短三个来月,之前与之后的公主为什么那么天差地别?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让她去问容止。虽然我讨厌容止这个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不是普通的高深莫测,他的心里盛的海阔天空的幽远没人能看透看懂。

公主近来做事过分的奇怪,她不停地往家里以男宠的名义带有罪的大臣,却又只是放在那里不动分毫,也是了,连容止她都没那份心思了,那些人又算什么?

公主她还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地让我把府中的钱财以各种名义悄悄转移出去,又告诉我不能让人发现异常。我无语,她这是干什么?自己打劫自己很有趣吗?

很久以前听关在一起的族人说,宫里有一种密药吃了会使人忘记想忘的,记住想记的,使人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天下真的有这么一种密药?可是如果真的有,公主为什么会吃,如果不是那种药,公主为什么性情大变?

不过,这不是一切的重点,重点是这样的公主,这样的情况对我大大有利。我不动声色地建议公主将领回家又不知如何处理的那些大臣“面首”收归已用,将他们分派各地,然后慢慢抽调钱款,交给那些人经营。狡兔三窟?既然这个主意可以为公主所用,于我也同样有用,所以我尽心尽职地安排这一切,只是顺带也安排了上些公主所不知道的小动作,很久以后我非常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但是希望自己当初能更深谋远虑一些,也许那样的话一切又会都不一样了。

虽然说公主把公主府的事交给了我,容止也摆明车马地拱手让权,但是府上的下人们却仍是有意和无意地以容止马首是瞻。容止甚至不需要说什么,那些侍女仆从就争相替他奔走办事,相反到了我这,一令三步,十意五达而已,渐渐的心便很累,常常在灯半昏时在园内散步,偶尔看着公主房内的灯光,有时她晚归,我也迟迟执灯孤立风中,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那日便查出府内近期内连续失窃多宗财物,而我目前整理的一些府内旧帐也发现存在不少问题。

楚玉为此事又找了容止,并用给花错治病的七叶雪芝与容止交换三个条件,找出内贼便是第一件。我在一边听后,立时心凉了半载,果然公主对我并不放心,多比容止差了太多,她最终还是选择容止,要放弃了我了吗?

我早已经发现公主进宫探望太后加来后,对容止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从步步为营的防犯到忽然的释然放下,果然对于容止,在公主的心里的分量始终是是不同的。

而容止毕竟是容止,虽然被夺了权,依然轻松地揪出了内贼柳色,轻易识破他内外勾结的假帐,而我这个新手就被柳色那些小伎俩轻易蒙骗,如此被否绝也算是纠由自取吧。罢了,原本身无一物,再被打落尘埃也无所谓吧,我把一切事务收拾停当,只等公主一声指令,就此将权利交回容止。

但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公主来了,却并不是来收权,她只是用温暖的双手覆住我的手,那样坚定地望着我,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

对于她对我的信任,我竟止不住心中的欢愉,我和她不是只是单纯的交易吗?为何我会渴望她的信任?

自那次诗会后,公主给自己一个喻子楚的身份,我一个喻子远的身份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似乎不是一时兴意的扮演到是想把那重身份做实了。通过容止和王意之,她居然真合法落实喻子楚,喻子楚这两个人的身份,同时从此也可以看出,虽然蜇居于小小公主府,容止的手在建康伸得有多长了。

那场楚园的聚会,公主交由我打现,为此我们足足训练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期间,她总是微笑地看着我做的一切,然后坚定地对我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只一句话,她不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意义有多大,而且她说这句话时眉目那么清晰,眼神那么清澈,清澈得能将人心中的深潭透穿。

我感激她,因为她给了我那样的机会,能在那样的机会与建康的文人交往,是我藏在心底的一个梦。男人女人都会有梦,女人或者会梦想嫁一个温柔俊俏的夫婿,男人有求功名利禄,有求娇妻美妾,但我的梦却是有朝一日能将我的才华正大光明的显示于众前,与三五清雅人士神交畅谈。只是此前我的身份一直让我知道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她只是一抬手,便将那梦掬到了我面前,因此纵然还是曾敌对,现在互相利用的身份,我还是止不住地感激她。

山阴公主是皇室第一美女,山阴公主好男风,淫佚失德众所周知。这些传闻早声名在外,可是有谁知道公主荒唐的外表下却有那许多奇思异想?比如她给小皇帝说故事,那康熙帝的微服私访中的睿智果绝,深刻寓意可是一个深宫女子所知,还有那康熙是谁?容止前来问我,枉我自许博学,翻遍典故却对此人是谁一无所知。

公主弃团扇而另制纸扇,几片竹篾做骨,一张上等白纸做面,做成那叫折扇的东西轻灵实用,又使人凭添潇洒风度。以扇相赔,托扇巧投请谏,这奇思妙想,公主得之何处?她请寂远按她的方式烹茶,那清新回味韵久的茶香是以往茶水难望及项背的,这烹茶之法她得之何处?她还在建康以喻子楚的身份开了一座茶楼,这一切已经成为名士之流交际会谈的新潮流。

哦,对了,公主现在的本事还不止于此,自从她给皇帝说了故事,引起了皇帝的兴趣,皇帝缠着她“私访”,她伙同着我们一起善意地欺君了好几次,她似乎想引导皇上做一些改变,可是山阴公主什么时候对政治开始上了心?

她的身上仿佛有掩不住的光芒,洒脱不羁的王意之视她为友,自视甚高的千金公子萧别一再留连府前自请入府,连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今太史令也不顾流言频频造访公主府,甚至还拜公主为师,每天在一起不知学些什么?她所做的一切,使她象一块磁石般时时吸引着身边的人,当然这些注视的目光中也包括我的,还有容止深不可测的眼神。

一次山阴之行,公主带回一个昆仑奴,还有墨香的死讯,墨香的死对公主的打击是巨大,以前她自己做过更残忍的事,人命之于皇家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但是现下的她眼中盛的是满满的脆弱,使人不禁想好好拥她入怀安慰一下。

只是,看来我不是她需要的那个人,我推门的时候,看见公主正推开容止,那一刻我心里隐隐有些闷气,当时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在意一个人总是从不经意开始的吧。

那个片段一直在脑海中回闪,公主推开容止,眼底分明有泪,而容止,是我看错了吗?他眼中一闪而过居然是春水般的柔情?容止会有情?

或许是我真的看错,因为只一瞬,再看容止的眼里有的只是平静,深髓的眼光中波澜不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很多年后,当一切都已经放下,我问容止何时知道对楚玉动心,他回答是雪地里楚玉转身前那一瞬,可我告诉他不是,曾经很遥远,遥远到公主府内,他抱住楚玉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动了,这种事是旁观者清的,可惜当时我却没有自知之明。)

那一瞬,变动的的三个人的心思,可惜当时,三个人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我养成了在暗中观察公主的习惯。并不是说我以前就不留意公主的言行,从前为了脱离公主府,我对于府内各人也少不了揣摸,但是现在不同,我总无意识地将视线跟随着她,甚至她不在府内也会刻意留心,有意无意地探听她的一举一动。对此我亦愕然,不过我说服自己,我的注意只是惊异于公主身上过多的变化而已。

是的,现在的公主,心十分的柔软。比如她会因幼蓝的犯错,而将她关在柴房禁食三天,可晚上又会差粉黛给她送新做的温热食品。她从山阴带回一个昆仑奴,那简直是个人形破坏机,力蛮又资智浑沌,她不仅收留他还每日抽时间耐心教导他识字,那个时候她同时在教天如镜(内容不明),但我看她分明对两人的态度是一样的认真,尽管一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史令,一人只是一个供差使的昆仑奴,可是他们在她眼里的地位似乎并没有不同。

我羡慕那阿蛮和天如镜两个,每次从楚玉那出来,阿蛮那藏不住世情的脸上总是写满欢愉,他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有肉吃,还有公主对他好,已经是他最大的快乐。天师大人还是一副天高云淡的样子,但是来去的脚步里却透着轻快,清明的眼神中偶尔一丝柔软的温暖划过,转眼飘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