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微笑,周身清冷疏离的感觉渐渐消退,变得温和起来:“这么看,交到我手上的书信,真是?你亲笔所写,你又是?姜家独女不假所以你们?一家的确平平安安么?”
姜眠放下笔,走到仪华身旁:“伯母若是?没有全信,怎会同?意?晚辈相邀动身来此呢?”
仪华道:“若此事为真,实乃一大幸事,我必要亲眼见证方才放心。况且真若如此,当年我的孩子背恩一事便有隐情?,我自然要求个明白。”
她?话锋一转:“但如若此事是?假,那?从这封信到你这个人,就只怕是?他一手策划,妄图掩盖罪行,以求与我和解。他若真敢做出此等事……我也要有必要走这一趟,清理门户。”
姜眠心下一阵无?奈:她?总算是?知道阿笺的刚直和倔强随了?谁,他从小受这样一位母亲的教导,难怪生出那?一副宁折不弯的脊梁。
幸好她?先来见见,伯母的心思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想着?藏。以阿笺哥哥的聪慧,从伯母开口,他便定能洞悉她?的两?层心意?,被母亲这样揣度,他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伯母,阿笺哥哥长在您膝下,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您应当最了?解才是?,他怎么会为了?掩盖什?么,而编纂我们?一家未死的谎言来骗您?”
仪华道:“是?啊。我应当了?解。我甚至认为,他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举。”
姜眠道:“他的确没有。”
“……什?么意?思?”
姜眠便把一切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仪华,从他中毒,到毒发神志混乱,再到清醒后?做的一切与遭受的痛苦。到最后?她?说:“伯母,您从来没有看错人,他一直都是?您值得骄傲的儿子。只是?那?时候,他遭人暗算,才犯下那?些过错。但所谓过错,也不能算在他的头上。那?不是?他的本心,您不要再责怪他了?。”
仪华安静许久,或者说不是?安静,而是?呆怔。
好半天她?茫然问:“……爱恨颠?”
“是?。”
仪华喃喃重复:“一种能让人爱恨颠倒,认亲为敌的毒药……”
她?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如此歹毒之物?……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到……”
仪华一下子站起来:“阿笺他是?、他是?因为中了?此毒这才”
姜眠轻轻扶她?:“是?,他从来都没有真的作恶。”
他没有作恶。
她?的阿笺,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这一瞬间,一切都有了?解释。仪华痛上心头:“那?他当时……我与他恩断义绝,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姜眠道:“伯母,阿笺哥哥清醒过后?,自责之深,就算了?解他的人可以想象,也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您知道的,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错便是?错,他始终没有原谅自己。”
仪华长久的沉默。静默的外表下,是?震动坍塌的内心。
无?数过往一同?向她?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竟是?这样的真相。
仪华茫然睁着?眼,目光看向姜眠,却虚空散开仿佛穿越眼前之人,看到了?那?个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儿子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和记忆中那?久远的模样重叠起来。
那?是?她?的夫君。
这一瞬恍惚,记忆忽然被无?数前尘往事淹没自从国破之后?,她?刻意?地、拼命压抑地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她?的夫君,而这么多年走过来,刻意?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二十几年的时光里,细数她?回忆故人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一贯的坚强。
而此刻,所有的桎梏都被打破,这一瞬间,仪华看见曾经?自己深爱的、也深爱自己的男人,就在她?对面?含着?怜惜,带着?疼爱,静静地望着?她?。
那?些被压抑了?多年的前尘一下子全都翻滚于心。那?年,她?还是?个娇俏的少?女,无?忧无?虑,不问世事,只受着?着?众人的宠爱长大。那?一年两?国交战,她?听说打了?胜仗,心里很是?高兴。
后?来敌国送来质子居于内宫之中,虽不曾缺衣少?食,却也因为身份敏感特殊,而日日背负着?轻蔑冷眼。
他沉默寡言,时常垂着?那?双漂亮的暗金眼眸,默默躲在一边。
而她?,整个梁朝最尊贵的皇女,有一天自己闲逛玩耍时冷不丁瞧见了?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哥哥,也不管他的身份和他刻意?躲避的抗拒,只走上前,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你的眼睛真漂亮,能抬起来让我好好看一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便抬眼看她?。
高大冷峻的男子,面?如冠玉,双眸犹如明月星辰倒映在金色天河之上天底下最漂亮的宝石,也在他这双眼睛面?前黯然失色。
这是?一双看见过,就再也不会忘的眼睛。
从此她?便愿意?去寻他玩儿,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眼睛与众不同?,长得漂亮,她?喜欢看。
她?去看她?,也要求他陪着?她?玩娇蛮地让他爬到树上摘自己想要的那?朵花,或是?用大半天的时间不停央他下水,把池子里最美的那?条锦鲤抓上来。
他话不多,在她?记忆中,见的最多的,就是?他温和又无?奈的道一声“好”。
几年后?,他归国,筹谋,夺位。仅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便已经?走上了?至尊之位,坐稳了?皇帝的宝座。而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将他淡忘了?,唯一能依稀记得的,就是?邻国有个眼睛很漂亮的皇族,但也不过是?偶尔想起。
那?个时候,她?只一心一意?筹备自己及笄与择婿之事。当时皇祖母已经?为她?选定了?姜重山将军,他与那?个将军见过寥寥数面?,知道他是?个沉默木讷的男子。她?不喜欢,也不讨厌,反正自己的婚事又不由自己做主,公主嘛,总会挑一个差不多的人家嫁过去用来维系皇族的权力,所以无?论是?谁都好,她?不是?很在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他们?竟收到两?国交战己国战败的消息。对方要求,送一个公主去和亲。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大昭的皇帝说得清楚明白,他只要梁国的嫡出公主而梁国,只有一位嫡出公主。
当时敌壮己衰,没有兵力、也没有财力继续维系战争。梁朝不得不低头。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早就忘了?当初陪伴过她?的小哥哥,临国的皇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男子,听说才思无?双,很有手段,既狠毒又残忍。她?不认识,也害怕,更不愿意?嫁那?么远。哭了?几天几夜,却也知道身为公主,食万民俸禄,要担起肩上的责任。擦干眼泪后?,还是?坐上了?离国的花轿。
成亲那?晚她?又恐惧又难受,即便看见他那?双好看的如琉璃一般的眼眸,也不像儿时那?么喜欢了?。屈辱和亲,满脑子都是?要维系一国公主的尊严,虽然恐惧发抖,却也强制忍着?,骄横地不许他碰自己,指着?门口让他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