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过了，来自一个皮包公司，资金通过地下钱庄周转，没有实名认证。”

“啧。” 烧开的水声扑腾起滚滚热气，燕回时在雾气缭绕里眨了眨眼，“那就给他冠个名。”

梁铮疑惑的撇了他一眼，低头沉思了一刻，看到对方唇角狡黠的上扬，恍然大悟道，“你要我将这笔钱，主动和姚秋林联系上？”

“不能是他本人，那样就太明显是在诈他了，是他背后的公司，他若是密切关注这个案子，一点点消息就足以让他坐卧不安。”

“然后呢？”

“然后，就要看你们网警部门的办事效率了，李超已死，刘小虹下落不明，在这种时候，谁去登录这个账户，谁就是那个给钱的人。”

“哧” 锅子里的水扑了出来，梁铮手忙脚乱的掀开盖子，一边回头说道，“好，回头我去局里和他们商量一下，现在别想这些了，先吃点东西吧。” 他盛出两碗泡面，端进客厅里，随手将茶几上摊了一堆的书推到一边，放了其中一碗到对方面前，“好几天没着家，家里也没什么菜，随便吃点吧。”

燕回时跟着他走了过去，四顾了一圈，这房子不大，东西倒不少，茶几边堆了一摞书，都是些刑侦方面的专业书，沙发上也横七竖八地散着几件衣服和外套。见他望过来，梁铮有些尴尬地把衣服随手笼成一团，塞到了沙发下面，“不好意思啊……家里太乱了。”

燕回时走到窗边，听他这样说，回身笑道，“挺好的，这才有人气啊。”，他看向窗外，对面的居民楼要矮很多，望出去正好是对面的屋顶，郁郁葱葱的种了满满一地的绿植，在这样寒风凛冽的冬日，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

“风景不错啊。”

“你说那个露台？那是我楼下甘大爷的，对面是老居民楼，没有电梯，他儿子孝顺，知道他不肯离开老街坊，就在这栋新楼盘给他又买了一套，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他种的，他说植物有灵性，不能移动，每天还特地跑过去照顾打理。”

“那倒是便宜你了，正对着你的窗户。”

“是，可惜，我也很少在家，来吃面吧，要涨了。”

燕回时坐到沙发边，从对方手里接过了筷子，泡面很香，上面还卧着一个煎的金黄的荷包蛋和一截火腿肠，他吃完了蛋，才发现梁铮的碗中只是一碗光秃秃的泡面。

“……！” 梁铮正吞下一大口面，一双筷子突然伸到嘴边，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一根火腿肠随即被递到了嘴里，“……唔，这是给你的！”

“光头面好吃吗？”

“好……还行，”见燕回时盯着自己，梁铮窘迫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明天就去买菜。” 他讪讪的咬下一口火腿肠，燕回时看着他被烫的眉头纠结，却又不愿意吐出来，突然低头笑了起来，肩膀在暖黄的灯晕下微微抖动着，仿佛所有的压力和焦虑都在那一刻随着泡面的热气蒸腾而散，梁铮怔怔地看着他舒展的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靠在茶几边，低低的笑声盘旋在安静的空气里，过了很久，燕回时才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别买了，点外卖吧，你从小就不擅长做饭，还记得那时候你带我钓了鱼，说是要做烤鱼给我吃，结果把糖当盐撒了的事情吗？”

“你怎么还记着呢，不就那一次嘛！”

“一次？那是谁把宁姨的桂花酒酿圆子烧干了水，糊了一锅底的？”燕回时笑着伸手比划，“圆子都扑到了灶台上，你还狡辩说这样也能吃呢，气的宁姨以后都不许你再进厨房了。”

“她刀子嘴，豆腐心，后来做了好吃的，还不是招呼我和你一起去吃。”梁铮陷在回忆里，脸上也浮现出温柔的痕迹。“她还好吗？”

“我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为什么？”梁铮一愣，“你不回去看爷爷吗？”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自己失言，果然看到燕回时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淡去了，他懊恼的低下头又吞了一口面，刚想开口道歉，却听到对方说道，“他不会想看到我的。”

梁铮心口一紧，刚吞下去的面像是变成了一把火，沿着食道烧进胃里，引起一阵灼痛，“燕子……别这么说。”

燕回时淡淡的摇了一下头，低下头默默的继续吃面，两个人一时无言，过了一会，燕回时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燕子，” 他看着那人从地上站起来，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你爷爷的死……和方勇有关吗？” 手边的身体突然一僵，那个人背对着他，低声说道，“这和你无关。”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没有什么肯不肯，有些事情，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我说过的！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想帮你，我能帮你！”

燕回时回过身，低头看向他，颌角绷出一道僵硬的弧线，脸色惨白，却在看到他的眼睛时，突然放松了下来，“大梁哥，可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哭鼻子的孩子了。你忘了吗，你也说过，总有一天，我必须要靠我自己保护自己。”

“可是现在我在你身边！”梁铮激动的一跃而起，想要去搂他，对方却轻轻退后了半步， 伸出手挡住了他。燕回时咬着唇，眼中涌动着的悲伤如夜色一般浓厚，“刘小飞还躺在床上，你不该在我身边的。”

“任何人都不该在我身边。”

他转过身，轻轻撩起衣服的下摆，腰窝之间的刺青扭曲，倒映在灯影下，醒目的刺眼。“我和方勇之间的纠缠，就和这个刺青一样深入骨髓，像两株互相寄生的树，畸形而狭隘，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了。”

像是瞬间被人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被钉死在远处，梁铮直勾勾的瞪着那个“勇“字，嘴唇颤抖着张合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燕回时勾起唇，收回了手，梁铮看着他轻飘飘地拿着碗走进厨房里，风将他的话送到耳边，“大梁哥，我真希望你从来就没有认出过我。”

原以为经过这一点风波，燕回时会睡不好，可是当梁铮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却看见那个人靠在床的一角，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瓷白的一张小脸，睡得沉沉。屋子里很静，呼吸声均匀的响在耳边，那个人似乎是累极了，连门口射进来的光线都没能将他唤醒。

梁铮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那么大的一张床，他却是将整个人缩成一团，被子搂在身前，像是畏寒，又像是离了群落了单的小动物，在找寻某一种飘渺的安全感，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梁铮心中一酸，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见对方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瞬，弯下腰慢慢躺到了床上，伸出手将那个人圈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热源令燕回时瑟缩了一下，但熟悉的气味也随即将他包裹起来，充盈在鼻尖，令人放松，他沉浸在梦境的黑暗里，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如同春夜里寂静的风，像是有生命一般，吹走梦中的不安。

这一刻，那些顾虑，不甘和惶恐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梁铮低下头，在燕回时的头顶轻轻吻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不想拖累我，也答应过你不会轻举妄动，可我是个警察，就算不是，我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团泥沼里独自挣扎。”

“我不是想保护你，我只想和你一起战斗。”

两个人就这样拥在一起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梁铮骤然惊醒，条件反射的就想跳起来，胳膊却一沉，他低下头，正对上燕回时朦胧睁开的眼睛。

“……” 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迟滞，燕回时直愣愣地盯着他，圆睁的瞳仁漆黑如夜，看上去懵懂而天真，温热的呼吸混着一股说不出名目的香味拂过他的颈侧，梁铮脑中警铃大作，所有的语言功能都在这一刻宕机，更为尴尬的是身下某一处，在这样五感强烈的刺激下，正在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的硬起来。

“咳……你电话响了。” 燕回时往后让了让，远离了他的身体，好让他起身，梁铮慌不择路地直接翻到地上，“嗯，对……对不起，看你睡的香，我也……跟着睡了会。”

“没事，接电话吧，一直在响……当心！”话音未落，梁铮已经一头撞到了后面的衣橱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巨响。燕回时坐在床上，看着他捂着额头一边喊着“我没事”，一边冲了出去，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所以已经定位到了？好，明白了，我马上归队！” 梁铮风风火火的从墙边的挂钩上拿下外套，一回头，燕回时斜靠在卧室边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那地方不在市区，现在天又黑了，你不能去，不安全。”梁铮立刻拒绝道。

燕回时撇了他一眼，打开了手机，“你不带我，那我就叫一辆车跟着你开过去，警察叔叔，跟车，不犯法吧？”

“你！…… 燕子，他们定位到的是市郊一片桐花树林，刚下过雨，那里只怕路况不会太好，天这么黑，我怕到时候人多事杂，万一有危险，顾不上你，你乖乖在这里……”

“为什么你总是要默认我需要你的保护呢？” 燕回时打断了他，“二十年过去了，梁铮，没有你，我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倒是刘小虹，我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她，可是她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干等着？”

梁铮张开嘴，过了几秒钟才妥协似的点了一下头，“把衣服穿好，晚上冷。”

“检验科的报告显示那几根针叶属于桐花木，桐花在海城虽然不多见，但也并不是没有种植，关键是李超鞋子上的泥。他们以李超家为中心，提取了方圆50公里以内所有种植桐花树区域的泥土做土样分析，位于浦口区这一块桐花树林的泥土热特性曲线和有机质含量完全一致，更重要的是当晚的监控画面，从李超从路口监控消失和再次出现的时间来推断，距离范围是正好可以在这个地点之间往返的。” 开去的路上，梁铮耐心的给燕回时解释局里的发现。

“所以，小虹姐可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