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谁睡主卧这个问题,陆星垂并没有给小燕选择的余地,直接将他的行李拎去了楼上,然后他又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两样东西,递给了对方。
“你现在出了院,不像过去,按个铃就有护士过来帮忙,还是得有个手机才方便。”见小燕又想推拒,他晃了晃手机,“这是之前院里发给我的免费的,我用不惯安卓机,你别嫌弃就好。还有这个,你拿好。”他又递过去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是606309,你……”
“陆医生,我不能要你的钱!” 小燕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抽了回来,急得几乎破音,陆星垂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钱,是你的。” 见对方疑惑的皱了皱眉,他又解释道,“准确说,这是邱杨给你的钱。我知道,你说过,你不想再追究,但对这种人不给他一点教训,他还会伤害到其他人。所以我后来去找过他,只说了一句病房里都是有监控的,他直接吓得说要赔偿你两万块钱,只求你不要告他。”
小燕愣在原地,关于那晚的事情,他一直尽量避免去回忆,不仅仅是因为被人猥亵的感觉令人作呕,还因为那勾起了一段回忆深处更加不堪的画面。尽管那段记忆转瞬即逝,短暂的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依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所以……病房里真的有监控?”那样恶心的事情,陆医生也看见了吗?
“怎么会呢,我骗他呢。”陆星垂将卡塞进他手里,眨了眨眼睛,“只怪他自己心里有鬼,说什么信什么咯。”
“噗……” 他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手里的卡,“陆医生,这个钱……还是给你吧,我这段时间住在你这里,就当成房租和饭钱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这房子反正是空着,我又不用付租金,再说了,就你吃那点东西,能吃掉两万块吗?你留好,将来等你记忆回复了,我再陪你去把这个钱转到你自己的银行账户里。”见他还想说什么,陆星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说到吃饭,也快到饭点了,我去做饭。对了,浴室在一楼,我给你拿了一套新的浴巾和毛巾,你可以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陆星垂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开始挑拣食材,小燕想来帮忙,却被他直接请了出去。当砂锅里的米粥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时,浴室里的水声也响了起来,他微微靠在料理台上,一边搅和着粥,一边想到刚才那个少年站在台子另一端,黑亮的眸子如水洗一般,毫不设防的看着他,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打人了?!”
“不是不是,哥,真不是……就是我家那小玩意,哎呀,娇气的很,做一做就要发烧。”
“你人都不带来医院,我怎么给你开药!”
“你放心,我身边有个医生,就是……就是他没有这个处方权,我这不才来找你嘛。”
“没有处方权?他 没有执业证吗?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你别计较这些细节了,我也没办法,这人烧退不下去,说高也不高,但是……怎么都比正常高那么一点,广谱抗生素吃了也没用,他病了好几天了,什么都吃不下去,我看着也心急不是。”
“哼,病了知道心急了?我听老李说,他跟着你不情不愿的,你们两个天天吵架,这又何必呢,你找个两情相悦的不好吗?”
“你听老李头放狗屁,什么吵架,那叫情趣,小东西平日里老公老公的叫着欢呢,哥,这你别劝我,我就悦他,我就要他!”
“我看你是想气死我,还是个男的,就值得你鬼迷心窍成这样?!”
“你不知道,哥……这跟他男的女的没关系,我就没见过他那么……那么好看的人,那话怎么说来着,就就……沉什么落什么。”
“沉鱼落雁。”
“对!操,我第一次见到他,大晴天里四下顿时就暗了,就他站在那发光,我当时就想,我方勇白活了30年,到今天见着他,才知道什么叫活得有滋有味儿。”】
陆星垂沉浸在回忆里,直到手腕被锅边的热气灼烫到,才回过神来,垂手拧小了火苗。回头看了一眼浴室,水声依旧,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才那个人的笑脸。
任何人在生死之交走了一趟,又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皮囊只怕都不会有多好看。可是小燕不一样,他的五官如雕刻一般,脸上的伤一经消肿,优越的骨相立刻凸显了出来,但就如丁护士所说,他脸上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眼廓圆润,但眼尾微微上挑,总是带了一丝无辜的天真,笑起来,就会在眼下鼓出两弯饱满的卧蚕,翘起桃花似的弧度,显得分外勾人。
陆星垂的手猛地一抖,一盆空心菜咚的一声落到了水池里,溅了自己一身水,他愣了一下,刚想扯一张厨用纸巾擦一下,浴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他关上水龙头,这才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门背后传来压抑的呻吟声,陆星垂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了厨用纸巾,正准备向浴室走过去,却听到那边一声惨叫,紧跟着有东西被打落在地上,发出怦的一声巨响。
TBC
第六章 刺青
“小燕?小燕!你没事吧?我能进来吗?”陆星垂敲了好几下门,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破门而入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别动!小心,地上有碎片。” 他的视野刚刚恢复清晰就立刻叫了出来,一个瓷质的牙刷杯打碎在了地上,一地狼藉,小燕还光着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客厅,放到了沙发上。
“你还好吗?”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上并没有被碎片划伤后,他才皱着眉问道。
小燕一直垂着眼睛,听他这样问,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向他,“我的……后背有个纹身。”陆星垂微微一震,小燕伸手摸上去,喃喃低语道,“好痛,好痛啊。”
“疼吗?现在还在疼?”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弯腰去查看,小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疼,不是现在,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他们压着我,不让我动,” 小燕的情绪还很激动,这让他有些语无伦次,“我能听到针刺破皮肤表面的声音,我一直在哭喊,可是他不肯停手。”
“他?他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陆医生,那个警察那天来找我,他说过一个人名,方……方勇,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勇’字,你说,我背上这个纹身会不会和他有关?对了,那个警察说过我可以回去找他,我能去找他吗?”
小燕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指尖都陷进了衣服里,陆星垂听他这样问,心下猛地一沉,刚想说话,却听到对方追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个方勇的是不是?我听那个警察的意思,他是特地去找你的。” 小燕突然松了手,微微后退了一点,歪着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陆星垂,“我认识你吗?我以前见过你吗?在医院……在医院我刚醒来的时候,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这一次,轮到陆星垂震惊了,他的瞳孔骤然缩紧,眼睛却瞪大了,眉间也拧出了一道深纹,“我的声音很熟悉?你……确定吗?” 想了想,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突突乱跳的胸口,才再一次开口道,“我确实认识方勇,我小的时候,和他住在同一个里弄里,是邻居,但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家,也就没什么联系了。他来找我看过几次病,但是,我从未听他提过身边的人。”
“那那天在急诊,我和他是一起去的吗?”
“小燕,”陆星垂皱了皱眉,“那天你也听到了,方勇是带他的朋友去见我的,和你没有关系,至于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声音熟悉……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手术是我主刀的,你的大脑潜意识里把当下听到的声音记了下来。不过,那天在急诊室,确确实实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他的神态认真,小燕和他对视了几秒,才微微躬身陷进沙发里,“对不起陆医生,我信你的,我一直都信你的,可我真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经历过什么,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我明白,我明白。”陆星垂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犹豫了一下才悄悄落了下来,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其实,人的大脑是有欺骗性的。”
“?” 小燕抬起眼,疑惑的看向他。
“你看,如果那天那个警察没有来找过你,你看到这个纹身会想到这些吗?纹身店里,‘勇’,‘爱’,‘力’,这些字本来就是最常见的选项,你记忆里的疼,也许是被大脑加工过的,因为记不清,而又太急于圆上前因后果,就会不由自主地糅合上近期的记忆,去给出一个看似最合理的答案。”
小燕愣愣的坐在沙发里,可是那疼痛……是如此的真实,更清晰的是想起这一切时,心口处撕裂般的绝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生命中被永恒的抹去了。
他茫然无措的仰起头看向陆星垂,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一如他睁开眼第一刻看到的那样,像燃着两束安静的火种,温暖却不灼人,驱散走他骨子里的不安和迷茫,将紧绷的心弦一点一点的烤化了。过了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松开了一直攥紧的手,“嗯,明白了。”
陆星垂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微微笑道,“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会去纹身的人,说不定我们小燕是个摇滚少年呢?“
他咧开嘴苦笑了一下,“陆医生,你别打趣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好了, 不逗你了,不管是什么人,都得吃饭不是?” 陆星垂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坐一会,我去炒两个素菜,就准备吃饭了。”
刚刚被拒绝了一次,小燕也就没有再坚持进厨房帮忙,他站起来沿着屋子走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可是陆星垂的房子整理的很干净,连台面上都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唯有客厅正对窗户的那面主墙上,挂了三幅画。
“这画……” 小燕瞥了一眼居中最大的那一副画,微微怔住,他走近了一些,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这是一幅油画,整个画面并不复杂,正中间是一只肥沃巨大的茧,细节勾画的很逼真,黝黑的茧身躺在嫩绿的树叶尖上,阳光在地上投射出的茧影却是彩色的,色彩极其绚烂,在静止的画面上仿佛流动着瑰丽的光。茧子靠近上面的部分裂了一道缝隙,伸出了一盏小小的翅尖,同样色泽丰富,在漆黑的茧身衬托下,显得熠熠生辉。
身后的厨房里传来热闹的炒菜声,他却觉得一切都在瞬间远去了,仿佛整个房间里的其他东西都消失在了那一刻,他伸手轻轻触摸上画框,浓烈的黑和夺目的彩在他的瞳仁中交汇出极致矛盾的组合,却又是如此的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