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时有些烦躁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过陆星垂，曾经那段失忆的日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可见到对方的这一刻才发现，记忆从未消失，看到这个人，心口依然会升起异样的灼痛。

“小燕，你……还好吗？” 陆星垂问出这句，就觉得有些不对，人要是好，还来急诊做什么，他有些窘迫的舔了舔唇，眼神却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声音里有一丝强行压抑的颤抖，“你又瘦了。”

燕回时有些不耐的低下头，并不接话，“陆医生，你有什么事？”

陆星垂被他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怔了怔才坐到床边，从袋子里拿出胶片，“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的CT扫描脑部有阴影，核磁共振下显示颅脑左侧有一个出血点。” 他抬起头，盯了燕回时几秒，微微叹了口气，“和上次出血的部位重合。”

“是手术的后遗症？”

“不太可能，二次出血的确是颅脑手术常见的并发症，但多发于术后两周内，像你这样，已经隔了两年多了，更可能是新的病灶。”

燕回时沉默了几秒，再开口声音却很平静，“要手术吗？”

“建议手术，不过，你这个情况比较特殊，离上一次开颅时间较近，手术的风险会比较大。”

“我会失忆吗？”

陆星垂一愣，斟酌了一瞬才点了点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那我不做手术。” 燕回时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如果要再一次失去记忆，我宁愿死。”

“小燕！” 陆星垂震惊的看向他，“哪怕是那些不美好的日子呢？你受过的伤害和折磨呢，你也不愿意忘记吗？”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却也是我活着的……唯一的证据。” 燕回时微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更何况，像白纸一样，任人欺骗，却还傻的捧着一颗真心奉上的日子，不是更加可怕么？”

陆星垂直愣愣地僵在床边，过了好久才低下了头，“对不起……”

看着陆星垂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的嘴唇，燕回时本想继续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必呢？眼前的这个人是骗过他，可到底也救过他的命。他叹了口气，“如果不动手术的话，可不可以吃药？”

“可以，我可以给你开药，但是小燕，吃药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疗效，只是抑制出血，人体有可能自行吸收，也可能不会，日子久了，终归是隐患，如果你不愿意手术，那你就必须要定时回医院体检，保证每3个月一次。”

“知道了。”

“你……你可以来这里找我，挂急诊科，毕竟我对你的情况最了解。”

“急诊？你现在在急诊？” 燕回时狐疑的眯了他一眼，陆星垂以前在慈心仁和可是在神外啊，怎么会调到一院的急诊，要知道急诊钱少活多加班长，向来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去处。

陆星垂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燕回时盯了他一会，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为了我？”

“我回去找过你很多次，方勇把我报进了小区的黑名单，我只能在晚上翻墙去看你，可是后来……他索性带你搬走了，我失去了你的消息，也联系不上方勇。你看，老天多记仇啊，我当年撒了一个谎，是因为我贪心，我既想要留住自己深爱的人，也不想失去弟弟，可我终究，一个也没能留住。”

“我辞去了仁和的工作，调回到一院，公立医院一个萝卜一个坑，只剩下急诊有一个空缺，可我不在乎，我知道方勇的公司都在这附近，他那么重视你，一定会将你带在身边，在这里，我就觉得……你离我没有那么远了。可我好矛盾，我每天都盼着有一天能见到你，可又怕……会真的见到你。”

路星垂痴痴的看着他，眼中蒙着一层忧郁的湿气，他的外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神情却老了许多，两年前仁和神外那个意气风发的陆医生，如今只剩下包裹在急诊室喧嚣里的疲倦和悔恨。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直到燕回时开了口，“不用麻烦了，阿勇……不会想让我见你。”

阿勇……这个亲密的称呼像一根针戳进了陆星垂的心里，连呼吸都带上了一丝痛意，“你……你很在意他的想法？”

“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原谅他？！他害得你失去了梦想，放弃了一切！他害死了你爷爷啊！”陆星垂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他原以为方勇像以前一样囚着他，困着他，有朝一日，燕回时终会被逼的再一次离开他，又或者，方勇会自己厌倦，主动退去。可当他意识到燕回时真的是自愿留在方勇身边，在他们之间，他却成为了那个外人，他心中最后的一根稻草在那瞬间落下，崩塌了他全部的信念。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燕回时被他抓的生疼，吃痛的咧了一下嘴，抬手甩开了他的手，“就不劳陆医生操心了。”

【“陆医生，我那天晚上骗了你……我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是这么这么的喜欢你。”】

同样的一张脸，一双瞳仁依然如水洗过一般清澈，却再没有当年看着他时的雀跃与深情，陆星垂脑中嗡嗡作响，那双眸子沉静如一池寒潭，其中的冷淡与不耐太过刺眼，他心中蹭的燃起了一团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理智。

我是有错，可难道方勇没有吗？为什么你可以原谅他，却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他在脑海中吼出这句话，还未说出口，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

燕回时掀开被子，转身想下床，刚刚欠身，肩上却被一股大力掰了过去，陆星垂的脸在瞬间靠近，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偏执与疯狂。

唇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惊愕的瞪大了双眼，想要挣脱却被人死死的按住了肩膀，陆星垂！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血腥味顷刻溢满了舌尖，可对方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依然在肆意的加深着这个吻。

就在他想再一次咬下去的时候，身前的束缚突然松开了，面前的人被用力扯向了后方，紧跟着一拳闷响咚地砸到了对方面门上。

“陆医生，贵院急诊科对于医生骚扰病人，有什么处罚么？” 梁铮揉了揉手背，面沉如水。

陆星垂呆坐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唇齿间都是血丝，嘴角破了，瞬间肿起高高的一块，他也不去擦，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病床上的人，对视间，燕回时的眼中已是极度的厌恶。过了几秒钟，他仿佛彻底死心了一般转开了脸，低声说道，“对不起，你可以去投诉我。”

“好。”梁铮痛快的应了一声，转过身正准备走，燕回时伸手拉住了他，“梁警官！” 他低头看了一眼陆星垂，脸上的愠怒渐渐平息，“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陆星垂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嘴唇颤抖着，“小燕！可是你的病……”

“我会好好吃药，至于你，你应该回慈心仁和，如果你真的还想让我记着你的好，就不该把你的才华浪费在这里。”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看着陆星垂踉跄离去的背影，梁铮皱了皱眉，“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立个案，猥亵罪，够吊销他的执照了！”

“不用。” 燕回时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救过我的命，如今，也算两清了。”

梁铮拿过一个枕头放到他腰后，听他如此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一直想不通，当年方勇的事情，他为什么连你都要骗，今天才明白，他对你竟怀了这样的心思。”

“今天谢谢你。”燕回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等这瓶水吊完，我就出院。”

“可他刚才说到你的病，好像很严重？你到底怎么了？”

“这里，”燕回时抬手敲了敲脑袋，“出了点血。”看着梁铮瞬间瞪圆的眼，他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吃点药就好了。”

“脑袋出血还不紧张！脑溢血不用动手术吗？你这人到底是不怕死还是傻大胆啊？”

“怕，我怎么不怕啊，但是……我更怕动手术。”

“为什么啊？！”

燕回时抬起眼，梁铮直直的盯着他，显然不得到一个答案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微微叹了口气，“上一次我从手术里醒过来，有整整八个月的时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梁铮张开了嘴，半晌后只是舔了一下唇，燕回时看着他动容的样子，勾起唇角，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下，“逗你的，手术失忆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已经比中彩票还要稀有了！为什么怕动手术啊，拜托，我脑袋后面已经有个大疤了，再来一个得多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