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疯犬

““陆……陆星垂。” 燕回时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千百种念头，像是在大脑里引爆了一颗小小的核弹，一瞬间炸灭了所有的思绪，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在这里？

“呃……！” 见他不动弹，陆星垂也不可能扔下他跑走，眼见着那狗黑云压顶一般的扑了过来，他只能下意识地举起了手硬抗住怒张的血口，犬牙嵌入衣物，很快穿透过去，撕咬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听上去格外的刺耳。

燕回时骤然惊醒，他强逼着自己将狂跳的心脏狠狠的咽在喉咙口，左右四顾，一眼瞥到路边的土坑里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块。

“呼……呜！”黑狗被石块猝不及防的砸中颈部，发出一声凄厉的吠叫，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转头就向燕回时冲了过去，它的力气大的惊人，一头就将他撞倒在地上，带着腥臭味的呼吸里还有血腥味，喷在他的面颊上。燕回时的余光看到后面捂着伤口想冲过来的陆星垂，电光石火之间，他本能地伸出了手，狠狠的掐在了黑狗的喉咙上。

虎口处的颈骨发出咔咔的声响，黑狗暴怒的用前爪踢打挣扎着，铜陵般的眼睛泛着赤红的光恶狠狠的盯着他，整个身体在他手中奋力扭曲。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即将用尽时，手中的重量倏地一沉，陆星垂举着刚才他捡的那块石块，拼命向下捶打着，连续十几下之后，那黑狗的挣扎终于弱了下来，只剩下一些肌肉机械性的抽动，最终慢慢归于死寂。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那黑狗滑落的瞬间，陆星垂几乎是立刻就扑了上来，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疯了一般的查看着，燕回时喘了很久，神智才渐渐回笼，摇了摇头，“我没……没事。”

话音未落，几滴新鲜的血落在了他的脸颊处，还带着人体的温热，他的瞳孔猝然瞪大了，“你受伤了！”

陆星垂却没有看向自己的伤口，只是愣愣的瞪着他的眼睛，仿佛一秒钟也舍不得移开，嘴唇颤抖的厉害，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燕儿……。”

燕回时胸口一恸，燕儿……这是在他尚不知自己名字为何的时候，他和陆星垂之间特殊的爱称，如今听来，竟已恍如隔世。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你要赶紧去医院，这狗不太对劲，你等我，我打一辆车。“

陆星垂按住了他的手，“这时候打车不方便，我开了车来的，就停在……前面商业街。“

燕回时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你跟踪我？”

“对不起，”陆星垂苦笑了一下，“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才……”

燕回时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血还在顺着小臂往下滴，速度减缓了些，但看上去依然透着瘆人的颜色，他吞了口口水，打断对方道，“先去医院。”

***

“医生，这真的不会影响到手的功能吗？他是个外科医生，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燕先生，你放心，伤口虽然看着老大一块，但都是皮外伤，还好冬天穿的厚实，没伤到神经。倒是你们记得一定要打完剩下的狂犬疫苗，那只狗听起来确实很有问题。”

“好，谢谢，麻烦您了。”

燕回时送医生出了病房，转过身，陆星垂坐在床上紧紧的盯着他，见他看过来，才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来坐一会吧，你也累了。”

燕回时走到他床边，拿起桌上的杯子，“我去帮你倒点水。”

“别走！”陆星垂心里一慌，猛地探身拉住了他，“别……别离开我行吗？”

燕回时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只是去倒杯水，你人还在这，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陆星垂讪讪的松了手，指尖在衣袖抽离的瞬间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贪恋着刚才片刻的温暖。直到燕回时端着一杯热水和两盒盒饭走了进来，他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你还没吃晚饭吧？凑合吃一点吧，医院只有这个了，外面的饭店也都不开门。” 燕回时拆开其中一盒盒饭，帮他升起病床的床板，递了过去。

“燕儿，”陆星垂低头看了一眼盒饭，抬起头一脸歉意，”对不起，大年夜……害你只能吃这个。“

燕回时闷闷的塞了一口米饭，摇了摇头，“没事，今天谢谢你救了你。”

“我……” 陆星垂想说什么，但见他脸色冷淡，只能吞了回去，两个人低着头吃饭，一时无话。盒饭已经半冷了，味道放的重，飘了白花花的一层猪油，陆星垂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恹恹地有一口没一口的吞咽着，燕回时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在他额前探了一下，“不发烧啊，是伤口疼吗？我待会让医生给你开点止疼药吧。”

他的眼神追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腕离开，听到对方的问话，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眯出一道细细的纹路，“燕儿，你还记得你住院的时候吗，都是我问你这些问题的，呵……如今，倒是倒过来了。”

燕回时沉默的咽下一口菜，将饭盒推到一边，“丁姐和小张姐她们还好吗？”

“好，她们还记挂着你，前段时间丁姐还问呢，问你过年会不会……会不会回来看看。” 陆星垂顿了一下，“小燕，我一直在找你，这四个月以来，我没有睡过一天安稳的觉。”

燕回时看着他的脸，五官依然如记忆里一般英挺俊朗，但气色却憔悴了不少，眼下泛着明显的乌青。“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因为那张银行卡？” 燕回时看着陆星垂猛地抬起了头，又心虚的垂下了眼，心中了然道，果然！他自嘲地耸了耸肩，“本来没想着动它的，可我的猫病了。”

“我知道，我其实，来了两天了，下午，我看到你……你和那个人在车边……小燕，” 陆星垂挣扎地顿了顿，半晌后才再次开了口，“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那我呢？”陆星垂脱口而出道，眼中一丝光彩也没有，像被海水席卷淹没的潮滩，“你说过，我们都没有父母了，可我们有彼此。”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燕回时挑了一下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面上浮起一层嘲讽，“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弟弟，方姨的儿子，就是方勇，对吧？”

“所以你那天是真的听到了。”陆星垂的眼中越发黯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也许你并不知道，也许你逃走只是因为看到了方勇，也许等我找到你，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

“根本就没有什么原样！”燕回时狠狠的打断了他，“一切不过是你精心构筑的谎言，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你明明早就见过我，对……怪不得，怪不得我刚醒来就觉得你的声音熟悉！”

“我没有！那天在医院急诊，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燕儿，你信我！方勇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的名字，他只和我说过他有一个爱人。”

“那又怎么样呢？”燕回时向后仰了仰，仿佛想要尽量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无意识的举动在瞬间刺痛了陆星垂，他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当时，警察在调查方勇，我怕你被牵扯进去，就没有说出你和方勇的关系。是，我骗了你，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曾经相爱。后来，我无可救药的陷了进去，又发现，你和方勇的关系根本不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我起了疑心，也生了妄念，这一切让我再无勇气向你开口坦白事实。我发了疯一样的想对你好，我想让你爱上我，这样即使有一天你恢复记忆，也会选择我而不是方勇！”

“可你亲口说过，会把我还给他。”

“我！……他当时坚持要带你一起逃走，可我知道如果不马上手术，你绝无生还之机，所以我……我才对他许下那个承诺。我不会把你交给他，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 陆星垂的肩膀颤抖的厉害，“燕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这四个月以来，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走错的那一步。”

燕回时靠在椅子里，看着陆星垂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这几个月来，每每想起对方，他的心就像是被人吊在悬崖边反复撕扯，他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又或者全部都是假的，他像个傻子一样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可自己与他们兄弟而言，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一个可以被保管，把玩，抢夺的玩物而已。

然而内心的痛苦经过几个月的炙烤之后，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激烈，达到近乎麻木的程度，他抬起手，厌倦似地搓了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骗过我。陆医生，说到底，我也应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陆医生这三个字，仿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星垂的背在那一刹那垮了下去。他看到燕回时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抬起手去拉他，最终，也只是指尖抽搐着痉挛了一瞬。

“燕儿……“

“别这样叫我了，我有名字，我叫燕回时。”

“……” 陆星垂纠结的皱紧了眉，自下而上的看着他，他的眼角有些下垂，从这个角度看很是可怜，“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

燕回时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涌动着的痛苦是如此的浓烈，这让他无法做到转身离去，他伸出手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一点，然后拿起陆星垂的手放回到被子下面，微微叹了一口气，“陆医生，别这么想，你真的不欠我。”

“可是我想，我想这么欠着，也好过从此再无瓜葛！我爱你啊，燕儿，我是真的很爱你！” 陆星垂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拉的如此之紧，连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住院费我已经缴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明天再回去吧。”燕回时低下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相连的地方，轻轻抽出了手，“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你真的曾经爱过我，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