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人声停了一瞬，似乎是在打量他，紧跟着又说道，“你得多笑笑，年纪轻轻，可不得活泼些嘛。“

他心里一动，脸上还肿着，这让他说话有些含糊，“丁姐，我……看起来多大了？”

丁护士像是被他问懵了，过了一会才走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你啊，看身量，还是个孩子呢，17，18岁吧？总不能超过20了。就是有时候不笑，看着就觉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么小？他咬着唇沉默的想到，那我应该还是个学生吧？又怎么会伤的这样重？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沮丧，丁姐故作轻松的说道，“别担心啦，年轻就是本钱，恢复的快，何况你运气好，碰到了陆医生，你知道伐，陆医生可是我们院最好的神外一把刀，从市一院挖过来的，当时你被送去急诊，那边还在犹豫，陆医生果断下了手术通知，还亲自主刀，才给你抢回了一条命，否则啊，你现在不死，只怕也是躺那一辈子醒不过来。”

他微微打了一个寒战，突然想到了什么，“当时送我来的人，你看到了吗？”

“那没有，早就走了吧。”

“走了……？”

“嗯，你这伤啊，看着像是撞击，我们都怀疑是车祸，人肇事司机怕惹事呗，把你送来就急匆匆的跑了。”

“……” 大脑还很迟钝，他愣了几秒才消化完这句话，心中顿时涌现出另一个问题，“那……我的手术费用？” 这些天，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在慈心仁和，是一间位于市郊的高级私立医院，他还住着单人病房，这得花多少钱啊，他一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的人，如何负担得起！

“这个你别操心，陆医生说了，那个人跑虽然跑了，但总算良心还没有坏透，临走前给你支付了一笔二十万的医药费，足够你这段时间的恢复了，有陆医生在，等这钱用完，你也差不多该好了。”

二十万块！他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常识还是有的，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应该也不差钱吧，那那个人为什么要跑呢？是怕自己从此就赖上他了？他耸了耸肩，有些自嘲的笑道，“那真是谢谢他了。”

“谢什么，你看看你遭这趟罪，今天才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吃下一顿饭，说起来，还是陆医生心细，买回来的东西对你胃口。”

“嗯，谢谢他，丁姐，陆医生……对所有病人都这样吗？”

“他呀，不光是对病人，是对所有人都好，长得又帅气，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一表人才的。你不知道，当初他刚调来仁和的时候，未婚的小护士们都快把他那间办公室的门槛给踩塌了，哎呀，我要是有个女儿啊……”

“您有几个女儿也没戏，” 门口突然传来了小张护士的声音，她轻快的踩着快步走了进来，拿下病床头顶上几乎空了的吊瓶，一边调侃道，“你看看陆潘达来我们院两年和谁看对眼了没？把我们院护士花都熬结婚了，也没见他对谁心动过。”

“陆潘达？” 一直默默听着的他忍不住插了句嘴。

“Panda嘛，国宝啊，当初去围观他的人，和动物园里熊猫馆的人差不多多，放射科的老秦给起的外号。”

“难怪秦医生见了我就跑，感情是在这心虚呢。” 陆星垂走了进来，小张护士顿时收了声，不好意思的噗了一声，躲到一边去了。“我待会有手术，几个小时不得空了，先来看看你。”

“小九今天表现很好呢，饭都吃了，也没吐。”

“小九？” 陆星垂和他都愣了一下，丁护士笑了起来，“不能老是309病人309病人的叫，多麻烦啊，我和小张就自作主张管他叫小九了，总比小三好听吧。”

“噗，” 陆星垂哑然失笑，“可这也太敷衍了，不过说起来，你这两天，记忆有恢复一点吗？”

他垂下头，陆星垂的声音环绕在耳边，从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他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脑海深处影影绰绰，有一处无法忽视的存在，却总是聚不成形。

“…… 想一想呢，你的名字？或者姓什么？”

【“不能老是叫小名儿吧，你姓什么？

“燕！”

“Yan? 哪个Yan?”

“燕跃鹄踊的燕。”

“什么？夜壶！？”

“…………你好笨哦，燕呀，呐，就那种，刚飞过去那只。”

”咳，说的那么文邹邹的，小燕子，穿花衣的燕嘛！】

“燕，……我姓燕！” 他突然张开嘴，低声叫了出来，“我叫燕，燕……，什么来着？” 他有些痛苦的抿起了嘴，胃部那种干呕感突然再一次袭来，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发起了抖，陆星垂见状立刻上前调整了一下滴管的速度，伸手按住了他，一边柔声说道，“没关系，想起姓什么了已经很棒了，小燕，小燕，没关系的。”

他在那一声声的低呼中渐渐的平静下来，丁护士忧心的说道，“这两天癫痫都没有发作了，怎么突然又开始了？”

陆星垂抬手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别强迫自己去回忆，神经恢复是需要时间的，至少现在我们不必叫你小三小九了，小燕这个名字听起来正常多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换身衣服吧，浸了一身冷汗，小心感冒。” 陆星垂自然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拿过 一件新的病号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手，“我自己来吧。”

“没事，你这手还骨折着呢，我帮你。”

病号服是圆领设计，只在颈后和腰后有两道系带，他感觉到一双手靠了过来，拉开了他颈后的系带，布料滑下的瞬间，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仿佛能听到细胞表层绽开的声音，像一根火柴棍擦过黑暗，一丝回忆转瞬即逝。

【“你是我的人，我要你记住，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你……做梦……！”】

回忆像一个大浪席卷而来，又在瞬间褪去，心跳在胸口牵扯出绵密的心悸，这让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那一霎那的失神。陆星垂盯着他光裸的背，对于一个学医的人来说，这是一具很漂亮的躯体，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瓷白的肌肤顺着两弯蝴蝶骨，延伸出劲瘦的蜂腰。

可他盯着的，却是那两盏腰窝之间刻的扭曲的那个刺青，被刺青的人当时显然是下了大力气挣扎的，刺青的字迹边缘歪斜，还有几笔错乱，然而依然完整清晰，就像是在嘲笑这具身体的主人，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映在陆星垂瞳仁中的，是一个“勇”字。

TBC

第三章 家人

309房的病人眼睛恢复光感的日子，正好是术后第十天，和陆星垂预料的时间完全一致。彼时，他因着手术后遗症和之前受的伤所带来的面颌青肿也消了大半，说话间，也终于不再觉得口角里像是含了团棉花一般。

房间里拉了窗帘，灯也是特意调暗了点，他依然觉得久违的光线有些晃眼，眼前模糊了好一会，才逐渐聚焦。这间病房并不大，此刻床前塞了三个人，便显得越发拥挤。

“陆医生？” 他愣愣的盯着窗前坐着的男人，过了几秒才问道，那人笑了起来，一弯新月落在眼中，说不出的温柔，整张脸的五官明朗，鼻梁高挺，就像丁护士说的一样，是那种在一群人中都足以打眼的好相貌，和他想象中的样子无限重叠。

他呆呆地看着，直到熟悉的声音像一阵风飘到耳畔，“终于能看见了！”

他点了点头，唇边也弯起了一道弧线，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前传来一声惊叹，“小燕，你这双眼睛生的也太漂亮了，可幸亏救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姐，听声音正是丁护士，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一边的陆星垂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从旁边拿过了一面镜子，递给了他。

镜中反射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下巴依然有一块青紫，但肿已经消了，凸显出原本小巧的尖角，因着这几日遭的罪，脸颊瘦的只剩巴掌大，脸上的皮肤极白，只是透着一股病气，越发衬的那青紫骇人。单看这脸，是有些过于阴柔精致了，只是亏了鼻子生的好，笔直挺立，让他整个人添了一丝年轻人的锐气，冲淡了过分的柔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