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黑暗中,有熟悉的人声响起,这几天,他已经大概摸清了身边的情况,他住在一间单独的观察病房里,身边常来的有两个护士,年纪听起来大一些的那个姓丁,另一个年轻活泼些的姓张,除了她们之外,就是那位陆医生了。
“嗯。”他斜靠在床头,躺了许多天,他实在是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然而身体的状况还无法支撑他做出太多动作,尤其是上半身,能像这样斜靠在床头,都已经花费了他不少力气。
“好像是还不错,没吐呢。那我去帮你拿点饭来吧。”
“丁姐,我不想吃饭,可以吗?”
还没等丁护士接话,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可不行,你现在在恢复期,营养很重要啊。”
“陆医生,今天来这么早?你不知道,这孩子也可怜,前两天,吃完就吐,我看他啊,闻着菜味都有心理阴影了。”
“嗯早点来,先来看看人。” 面前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医院的饭嘛,吃长了都一个味道,别说你,我都想吐。”那人戏谑道,“来试试这个。”
唇边被人递过来一勺东西,却又很有分寸的隔了一点距离,他犹豫了两秒钟,才终于下了决心,探头过去含了一口,是一勺粥,但是和医院里熬的清汤寡水的白粥不一样,米粒已经熬化了,裹着细细的肉粒,浸着肉汤的鲜味,满口留香。
一口咽下去,从食管到胃都是熨帖的舒服,他抬起头,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起来,“嗯,这个好吃。”
“那就把这一碗都吃下去吧。“看他原先皱的紧紧的眉瞬间舒展开,面前的声音也含了一丝明显的笑意,又是一勺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去接勺子,”谢谢你,陆医生,我自己来吧。“
对面似乎想说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眼睛失去功用后,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走了进来。
“陆医生。”
“……徐队?”
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直到陆星垂再一次出声打破了沉默,“这是,特地来医院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一些问题,现在有空吗?” 那人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和方勇有关。”
“请你们去我办公室稍等一下,我还在给我的病人做检查。” 床上的他敏感的察觉到陆医生的声音并不太热情,很快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就是等了半天看你没来才找过来,既然认识徐队,就该知道是警察办案,拖延不起时间!”
“梁铮,急什么!这儿还有病人呢。” 年纪稍长的人呵斥道,“你先忙,我们等你。” 说完没有犹豫,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陆星垂放下了勺子,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见他抬起头,柔声说道,“趁热把粥吃了吧,好好休息,开心点啊,你的身体指标在好转呢。“
“陆医生,”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纱布,“那……我的眼睛快好了吗?”
“快了,创面恢复的不错,术后十天,最多十五天,应该就可以把这玩意拆了。”对面停了一瞬,似乎是在看他,过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等眼睛好了,就不会这么无聊了,至少可以看看书,是吧?”
他摇了摇头,脑袋里缺失的记忆像一块无法忽视的石头堵在心口,他喃喃低语道,“不想看书。”
“那你想看什么啊?” 对方笑道,他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处还有些水肿,但淤青带来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想看看我自己……的脸。”
还有你的脸。
黑暗中,他听着陆星垂离去的脚步声,默默的吞下了后半句话。
***
“方勇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陆星垂刚走进办公室,在墙边等候已久的人就迎了上来,省却了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没有,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盯着对方的眼睛,面上恰到好处的带了一丝困惑。
徐耀辉眯了一下眼,这位从业多年的老刑警队长最是擅长察言观色,面前的年轻人却镇定的无懈可击,可是陆星垂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被一个刑警队长堵上门来闻讯却能如此不动声色,这本身就不正常。
“他失踪了。”
陆星垂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徐耀辉接着说道,“他失踪前来找过你,”他从怀中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正是方勇开的那辆白色奔驰,驾驶窗里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脸,“他来找你做什么?”
“看病,” 陆星垂瞥了一眼那张照片,很快说道。
“方勇住在梅岭区,你在慈心仁和工作,跨越大半个城市来找你看病?” 徐耀辉身后的小伙子突然开了口,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出言不善了,陆星垂抬眼看了他一眼,对方看起来还很年轻,剃着寸头,剑眉星目,这长相即使穿着便装,也让人感觉头顶仿佛有一顶隐形的警帽,只是他的眉头上方有一道宽约两厘米的疤痕,虽然并不影响整体的容貌,却让整张脸平添了一份痞气。
“警官,现在看病都想找点关系,方勇只认识我这么一个医生,来找我,也很正常吧。”
“他得了什么病?” 徐耀辉追问道。
“不是他,是他的朋友受了伤,肱骨骨折,再详细恐怕我就不方便告诉你们了,”陆星垂看了对方一眼,“我们是私立医院,对病人隐私看的重,徐队能体谅吧?”
“警察查案,只要与案情相关,嫌疑人没有隐私。” 那小伙子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眼睛却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仿佛在观察他身上哪怕最细微的反应。
陆星垂淡淡的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嫌疑人?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方勇又卷进了 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罪大恶极到连隐私都不配拥有,那你们应该去发通缉令,而不是站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 他停下舔了舔嘴唇,再一次看向了徐耀辉,软了口气,“徐叔,是不是方勇又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糟心事?我明早下班去找他一趟。”
“你别去了,” 听到对方换了称呼,徐耀辉的神态也微微松了下来,“他这次啊,是惹了大麻烦了!具体案情我不能告诉你,总之,如果他联系你,你马上告诉我,让这臭小子滚回来!”
【“……狗日的钱老三,齐爷明令禁止碰的白货也敢带进我店里,他妈的现在差点闹出人命!”
“你不能走!这事儿要是与你无关,你的店在梅岭,这案子一定会落到徐叔手上,徐叔不会潦草结案,可若是你这么逃了……”
“逃个屁!我知道那杂种的货是从哪来的,这事不能交给条子,内部的窟窿得我自己堵!”
“你疯了,你想怎么堵?
“你别问这么多,这些年我也不是白混的,总之你信我心里有数,条子那边,你咬死装傻,反正一切与你无关!”】
“好。” 陆星垂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点了点头,眼见徐耀辉站了起来,他也跟上前一步,“我送您出去。”
经过门边的时候,徐耀辉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门口挂着满墙的锦旗,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感慨道,“星垂,要是你方姨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么出息,一定很欣慰,只是,你也要管着点方勇,他向来只肯听你的话。”
“徐叔,其实小勇他……本质并不坏的,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好,但是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再糊涂,心里总有道底线,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明白的。”
徐耀辉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哎呀,都吃完了呀!感觉怎么样?”
“谢谢丁姐,” 床上的病人感觉到面前的空碗被人收走了,笑了笑感谢道,“胃里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