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哭了好一阵之后,两个人才直起了身,宁姨抹了一把脸,又抬起手小心擦去他脸上的眼泪,燕回时哽咽的开了口,“宁姨,我想先回家……爷爷他,他还好吗?”

宁姨愣了一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燕回时心中一跳,他抱住宁姨的胳膊,又追问了一遍,“我爷爷呢?”

“小时,”宁姨伸手捧住他的脸,眼中的泪再次漫了出来,“你爷爷他……走了啊。”

TBC

第十六章 爷爷

红霞绚烂,鸟鸣唱晚,但在燕回时的眼中,天地一瞬间失了颜色,一片漆黑,他一路浑浑噩噩的跟着宁姨往前走,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念头,别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罢!

进了门,有个人迎了上来,正准备接过宁姨手中的盆,一眼看见他,先是楞了一下,很快吼了出来,“妈,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这吼声也惊醒了燕回时,他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宁姨回到了她家。

“你还有脸回来?!”

“安桐!怎么说话的,小时,你别生气,你安桐哥从小就这么个德行啊。”

燕回时看向眼前的人,那是一个圆脸的青年,长得和宁姨有三分像,眼睛很小,此刻他努力瞪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喜感,但眼中并无一丝笑意,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敌意。燕回时抿了抿嘴,“我回来……看爷爷。“

“你失踪了一年多,然后又一声不吭的跑回来说是要看爷爷,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失踪了一年多了?”燕回时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整个人僵在原地。

宁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安桐也哼了一声,“装什么傻呢,一年前你突然往家里打了两万块钱回来,当时我就和我妈说不对劲,你还是个学生,上哪搞这么大一笔钱,然后呢,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了!你到底去哪了?!”

燕回时半靠在墙边,安桐的话在耳边嗡嗡直响,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回应,“对不起,我……我生了一场大病,四个月前刚刚动了手术。” 他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弯下腰,拨开后脑上新长的头发,露出新鲜的疤痕,“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一边站着的母子二人震惊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宁姨随即心疼的上来查看他的伤口,却把安桐一把拉住,“真的假的,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你想不起来,包养你那人呢,他也想不起来了?”

包养我的人?燕回时张了张嘴,他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忆,也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包养,呆立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宁姨见他面色苍白,忍不住推开安桐埋怨道,“你别问了,小时,你还没吃饭吧?安桐,快去切点菜,先让小时吃了饭再说。”

安桐还想说什么,但见他整个人精神恍惚,面白如纸,锁骨在衣领下支出突兀的尖棱,整个人仿佛一盏薄胎琉璃灯,风一吹就会碎了一般,到嘴的话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转头走回厨房里。

宁姨手脚麻利的炒了一个素菜,又下了一锅馄饨,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一家人坐下来,燕回时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了想开口道,“宁姨,安桐哥,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我醒来这四个月,只和医院的医生,还有护士打过交道,对于之前的事情,我脑海中只有些连不成段的碎片,甚至于这里,都是两天前才刚刚想起来的。你们可不可以……和我说一说,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今年多大了?”

桌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宁姨抬手摸了摸他脑后的伤疤,声音中有一丝哽咽,“你……下个月,就要满22了。”

“那刚才你们说我是学生,我是哪里的学生?”

“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杭城美术学院啊,全国最好的美院,当年你考上的时候,你爷爷多高兴啊。”

杭城美术学院,燕回时默念了一遍,所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自己真的是美术生,只是,他一直都找错了城市,说到爷爷……他心里一酸,脱口而出道,“爷爷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

宁姨叹了一口气,“大约两年前,你爷爷查出了尿毒症,这种病,都是拿钱拖着命,肾源本来就少,就算侥幸匹配上,也是一大笔钱。老爷子本不想治了,是你赶回家,求了邻居们一起劝,说钱的事情你会想办法,拜托大家照顾你爷爷。后来,也不知道你想了什么办法,真的陆陆续续的一直在往家里汇钱,一开始一两千,后来能到三四千,甚至五千,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汇了两万过来。”

“但是在那次汇钱之后,你却突然断了联系。”安桐接过话,“燕爷爷起了疑心,便央我去学校找你,可我去了杭美,只得到了一句,你因为违反校规,已经被退学了!”

什么……?燕回时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震惊的双手颤抖,连筷子都握不稳,安桐接着说道,“我也问了你的同学,他们说,你走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走,后来有几个人来你宿舍,把大部分东西都扔了,说你再也用不上了,再之后,连他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找来这里,带了一大包钱,整整十万块,燕爷爷当时正在医院做透析,他就这么过去了,说……”

“安桐,你别说了!”

“妈,这些不都是他做过的事情吗?”

“小时说他想不起来了,你何必再……”

“宁姨,让安桐哥说下去吧,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见他神情坚决,只好默默的坐了回去,安桐冷冷看了他一眼,仿佛憋了一口气,再次开了口,“那男人对燕爷爷说,你被他老板包养了!这钱,就是你的卖身钱,是你让他送来给爷爷治病的,燕爷爷当时就气的几乎晕过去,他把那包扔还给了那人,让他滚,可等那人走后,当天晚上,爷爷的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燕回时怔怔地坐在桌边,指尖紧紧地攥进掌心,遏制住自己想尖叫的欲望,安桐死死的盯着他,“我妈当时不肯信,说你不是这样的人,让我去追问那个人你到底在哪。我追出去,那人告诉我,他老板是在一个酒吧里认识你的,当时你惹了麻烦,是他救了你,这个人很有钱,所以后来你便跟了他,对了,那个人还给了我一张照片,你等等,我去找找。” 安桐推开碗,从桌边站了起来,走进房间里,没过一会,就拿了一张拍立得的小照片走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拍,“自己看吧。”

燕回时的手颤的厉害,照片没有拿稳,顺着膝盖滑了下去,他蹲到桌子下面去捡,翻过照片的一瞬间,他的心口一抽,钻心的疼,照片上的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额发凌乱,嘴角平平,像是睡熟了,而方勇躺在他身边,咧开嘴看着镜头,像是一对最亲密也最普通不过的小情侣。

他蹲不住,直接跪到了地上,微微弓下腰,酒吧……刚才宁姨的疑问响在耳边,一个学生,到底是从哪里搞到了那么多钱的,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啊?

安桐的声音从上面近乎冷酷的传了下来,“那次发病后,燕爷爷不得不一直住在医院里,他没有要那十万块钱,你寄来的钱也已经花光了,医院无法用昂贵的药,只能保守治疗,拖了没多久,燕爷爷就走了。”

“你真的是……你慢点和他说啊!” 桌上宁姨小声埋怨道,一边伸手想扶他,燕回时死死的攥着那张照片,用力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才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爷爷。”

“你这孩子,好歹先把饭吃了啊,你馄饨都没吃几个。”

燕回时看了一眼窗外,“先去看爷爷行吗?您要是……要是忌讳,就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

宁姨见他决心已定,叹了口气,回身让安桐去拿手电,又从衣架上拿过一件外套给他披上,“我不忌讳,你爷爷是个顶好的人,我不怕他。”

***

到达墓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垂的很低了,远处还剩最后一丝天光,勉强能看清周围的环境,这里和大城市不一样,墓碑的位置都比较散,爷爷葬在一个小山坡的顶上,背靠着一颗大树,旁边还有另一座墓,除此之外,周围长满了草,还零散的开了几束不知名的野花,此时晚风吹过,草动花摇,倒是没有一般墓园的阴气森森,反而显得很宁静。

燕回时伸手一点点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又拔去几根杂草,石碑很朴素,正中只刻了几个字,“尊师 燕青沐 之墓 青塘镇中学全体师生 祀立”,宁姨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你当时不在,这墓是学校的人还有一些邻居一起凑钱建的,你爷爷生前是这里的语文老师,镇上大半的孩子他都教过,他值得这一声‘尊师’。”

燕回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宁姨的声音像是越飘越远,这四个月来做过的梦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梦中的爷爷会带着他念古诗,把着他的手写字,教他一笔一笔的画画,背着小小的他走过街巷,去桥边钓上一筐龙虾,命运夺走了他的父母,却馈赠给他爷爷最深厚的爱意。可如今,只剩眼前这一方冰冷的石碑。

他跪在墓前,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却半晌都没有抬起身,细碎的呜咽被吞进了喉咙里,肩膀颤的厉害,这样压抑的宣泄却让人听起来更加难过。安桐站在身后,沉默的帮他打着手电筒,一年不见了,感到陌生的,又何止是失去记忆的燕回时?

在他的印象里,对方是太阳一般的存在,他是整个小镇上最好看的孩子,尽管有那样的出身,却总是笑得灿烂,天真明艳的像水中的荷花,是污泥中能孕育出最美的光华,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可现在的燕回时,眼睛里一丝光也没有了,整个人憔悴伶仃的像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他心里怨他,言语上不肯有一丝松软,可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让这世间的风霜雨雪,离他远一些。

哭了一阵之后,燕回时才慢慢的跪立起来,他看向另一座墓碑,安桐帮他用手电照明上面的字,“爱女 燕其姝 之墓, 父 燕青沐, 孝男 燕回时,祀立”。他心下了然,这是他母亲的墓了,但又往旁边看了一圈,见并没有看到第三座墓碑,燕回时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宁姨,我父亲的墓呢?”

宁姨惊愕的看向他,突然想起他失去了记忆,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从安桐手里接过了手电,“你到下面去等着,我单独和小时说一会话。”

看着安桐走下山,宁姨才转过身,“你对你的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是不是?”

燕回时咬了咬唇,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一下,“我记得一点点,关于我父亲…… 我小的时候,其他孩子们叫我……贪污犯的儿子,还说我爸爸被……” 他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是看向宁姨。

宁姨点了点头,“你没有印象,不完全是因为你失忆,而是因为你确实不记得他们了,你那时候太小了。后来,你爷爷也不愿意提起。小时,你想听听他们的事情吗?” 见他点头,宁姨坐到草地里,微微仰起头,缓缓地开了口,“你母亲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她将来一定和我们不一样,她太漂亮,也太聪明了,这里的水困不住她,总有一天,她会飞到外面去。你爷爷也对她给予厚望,为了小姝,一辈子不肯续弦,把所有的心血都拿来培养她,所以小姝画的一手的好画,还写的一手好字,她是这一方水土能诞育出来的最美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