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心里一动，马上追问道，“应该怎么坐？”

男人想了想，拿了一只笔，从老妇人那借了一张纸给他写了下来，“你在这门口坐公交147路，坐到申庄站下，转公交96路，坐到圃南路，进地铁7号线，坐几站，到了延河路站转地铁3号线，再坐到长途汽车站，转地铁一号线，然后到梅岭站下就好了，地铁口出来就是梅岭工安局。收好了啊，别坐错了。”

燕回时小心翼翼得收好了那张纸，又再一次向那个男人道了谢，他离去后，老妇人见他冷的面色苍白，便帮他泡了一碗泡面，拿了一瓶水，还给他端了一把椅子，让他去店后面坐着吃。“现在太晚了，地铁公交都快没了，别跑了，我这店也不关门，你就勉强休息一夜，明早再走吧。”

燕回时感激得点了点头，他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此刻确实饿得头晕眼花。前面有人喊结账，他在泡面的热气蒸腾之间，看着老人步履蹒跚的走回收银台，视线模糊了一片。

【“时儿，喝杯牛奶再看书，别学太晚了。”

“嗯，谢谢爷爷。”

“考不好也没关系，爷爷在这儿，总不会短了你一口饭吃。”

“爷爷，我长大了，怎么能靠您一直养着呢，那不成啃老了。”

“我的小时儿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大了……”】

爷爷…… 燕回时低下头，擦去眼下的泪水，默默的吃了一口面条，他并不是全无退路的，幸好，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在哪里。明天去找过梁警官之后，他就回去找爷爷，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爷爷该有多着急啊。

最早一班的公交车是早上6点，老妇人后半夜打起了瞌睡，等她醒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她急忙走到店后面，想去喊醒那个年轻人，却不料，椅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和20块钱，上面写了一句话，“谢谢您的晚饭和水，小燕”。

***

当燕回时好不容易找到梅岭工安局时，已经是半上午过去了，他站在门口，心里默念了一遍梁铮的名字，可刚准备抬腿，却看见门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他下意识地立刻背转过身体，向大门侧面躲了过去。

方勇和一个中年人正有说有笑的从里面走出来，那个人虽然穿着便服，但是燕回时一眼就看到了他裤子背后放着的手铐，那个人是警察。

“你小子，闷声不响干了件大事，这次能把这伙人一网打尽，这个功我给你记上了！”

“怎么样，多少能帮徐叔您肩膀上再挣颗星星吧？”

“呸，你以为那么容易呢，那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早就想把钱义涪这个毒瘤给连根拔咯，之前他背靠大树好乘凉，抓不到什么把柄，现在铁板钉钉得人赃俱获，实在是痛快！”

“您高兴了就好，以后少骂我点，我也没您想的那么不靠谱不是？”

“臭小子，夸你两句尾巴又翘上天……欸，小梁，过来过来！”

燕回时藏在灌木后，看着另一个人从警局里走了出来，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英气逼人，浓黑的眉毛上方，有一道疤，在看到方勇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常。

“徐队，方总好。”

那个被唤作徐队的人在梁铮耳边说了一串什么，然后燕回时看到他伸出手和方勇握了握，脸上神色坦然，大声说道，“方总卧薪尝胆，我很佩服，之前多有误会，抱歉了。”

方勇回道，“你是我徐叔的得意徒弟，那自然就是我兄弟，跟我客气什么！” 说完，就着相握的手，把人拉进怀里，结结实实的抱了一下。

燕回时眼前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三个月前，梁铮还在查方勇，在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梁铮是唯一一个到医院里找到自己，怀疑自己和方勇有关系的人，可现在……他们竟然成了朋友？！

【“哎，小燕啊，我真不放心你就这么出院，你善良，心又软，可到了外面，可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啊。”】

丁姐的话突然响在耳边，像一柄尖刃，撕开了那一团包裹着他逃避现实的混沌，他脚下一软，几乎站不住，却听到方勇那边继续说道，“徐叔，我求你件事儿，我有个……朋友，特别重要的朋友，昨儿失踪了，我回头把他手机号给你，你们局里不是可以追查手机信号的吗，不违反规定的话，你就帮我看看，主要就是看看这人现在在哪。我担心他安危，昨天晚上急得一夜没睡着。”

“朋友？这么紧张，是女朋友吧？”

“不是，男朋友。”

“哦……什么？！”

“叔，我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个屁！你这臭小子，我……我替你妈打死你算了，你好好的大小伙子你不结婚你喜欢什么男人！”

“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了也得先帮我找到我媳妇儿，我就要他。”

“……你！气死我算了……！”

“叔，我不孝，但这人命关天呢，您得帮帮我，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你闭嘴，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了！哎……这人，叫什么名字，我让下面派出所也留意一下！”

“我就知道您最疼我！叫燕回时，燕子的燕，回归的回，时间的时。”

骤然听到方勇嘴中念出自己的名字，燕回时惊惧的退后了一步，他瞥了一眼警局门口高悬的国徽，此刻竟像是化成了一张网，铺天盖地的向自己笼了过来，他连退了几步，转过身，拔腿就向不远处的地铁站跑了过去。

直到坐上开往萧县的长途汽车，他的心跳依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他将自己窝在大巴车最尾端的位子里，嘴唇已经咬的麻木了，却依然无法阻止过去的回忆零零散散的固执的盘旋在脑海里。

【“你在等什么？这个吗？” 回忆里，方勇将一张纸条扔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冷汗瞬间顺着脖颈冒了出来。

方勇一把掐过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写的很仔细啊，准备很久了吧，让我猜猜，这纸条是怎么送进工安局的？那个送快递的吧？”下巴上的手掐紧了，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一片模糊，他咬着唇用力摇了摇头。他想起当初自己在接快递的时候把纸条塞进那个快递员的手里时，对方既惊讶又同情的目光，不……他不能连累对方。

“我以为经过了上一次，你该明白，报警是没有用的，” 方勇弯下腰，呼吸吞吐在耳畔，像阴冷的蛇腹，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你跟我第一天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混到我这个地步了，白道怎么会没有人！让你乖乖跟着我，别做愚蠢的事情，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恐惧和绝望化成眼中的雾气，将眼尾染的一片殷红，眼泪一滴一滴的坠下，像天边死去的星星，方勇出神地盯了他一会，舔了舔唇，“老子他妈真不想吃你这一套，你那天是不是就是这么看着那个送快递的，才勾的他没两秒钟就肯帮你递话？！”

“不……不是，和那个人没……没有关系。”

方勇盯着他微颤的嘴唇和努力辩驳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松开了手，回身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甩了过去，“我告诉过你，再逃一次，我就杀了你！”】

长途汽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燕回时走下大巴，周围的一切显得既陌生又熟悉，他依稀在梦中见过，可记忆太过飘渺，离真实总是隔了一层距离。

好在他清楚的记得，梦中的家门口有一座小石桥，隔壁的宁姨总是去桥下面取了溪水来洗竹笋，放学的时候，爷爷会带着他一起坐在桥头钓龙虾，桥头刻了一只看不出形状的怪兽，因着年久失修的缘故，缺了半颗头。

凭着这个特征，他一点一点的问着路，终于在傍晚前找到了那座石桥，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夕阳红彤彤的斜挂在桥中央，金红色的光芒洒在水面上，像火焰一般，随着水流鲜活的跳跃着。燕回时用手轻轻的摸着斑驳的石砖面，眼中一阵熨烫，爷爷……时儿回来了！

“小时？”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燕回时回过头，宁姨捧了一个盆，见他回头，震惊的张开嘴，颤抖了几下之后整个盆摔到了地上，里面新择的桂花黄澄澄的洒了一地，她却顾不上，大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小时！真的是你！你……你去哪了啊！”

“宁姨……” 憋了一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随着这一声宁姨，就仿佛水闸被放开了最后一道防线，燕回时抱着身前的人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