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义正严辞,“可以煲汤,还能做煲仔饭,或者生滚粥。嘉妍跟我说过,国外三餐堪比杀人凶器,不是干到窒息,就是硬到咬崩牙,而且国外的锅又扁又小,所以这个一定要带着。”
钟业“哦”了一声应和,领悟般点头,“有道理......”
季语得意,“我是不是挺专业的,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钟业忍俊不禁,不过她似乎忘了什么,他淡淡问了句:“饭,你煮吗?”
季语瞬间泄了气,仍然嘴硬,“我......可以学!”
钟业端起砂锅,前脚踏进厨房,又探出来,“没问题,我去给你报班,病理还是微生物?”
季语脸贴门框,既幽怨又委屈,“你什么意思?也没有那么难食吧......”
钟业关上吊顶橱柜,转身,季语踩在他脚背上,他环住她后背维持平衡,她身上的味道似橙花蜜渍的葡萄酿的酒,香而不熏,甘愿沉迷,“我难过咯,餐餐花心思煮,没想到功劳是砂煲的......”
季语真怕他伤心,忙说,“不是不是,是你煮的好吃,我担心你没有趁手的工具,你功高劳苦,值得表扬。”
她想亲他,却不想碰到他还在愈合的伤口,只好捏着他肩膀,问道:“想要什么奖励?”
台面的玻璃罐装满五颜六色的糖果,他在水槽洗了洗手,湿着手捏一颗拆开包装,硬糖遇水化开,他揉了揉指尖,微黏。
季语抬起下巴,薄荷糖被轻轻推进口中。舌尖灵活扫过留在唇上的糖霜,她对甜蜜的抵抗力为零。
钟业的拇指按在她柔软的嘴唇,糖分将两者紧紧贴合,如胶似漆分不开。
季语觉双腿瘫软,滑下去前被钟业捞住,禁锢在他胸口,洗脑似的听他疾驰的心弦。
他的咽喉发紧,咽了咽,问道:“甜吗?”
她抬头,细细品味,不予置评,举起他的手到面前,“你试一试就知。”
钟业眼神锁定着她的,黏腻的手指放到嘴边,象征性地舔了下,“一般。”
“我觉得挺甜的......”季语琢磨着,糖果在舌头的搅弄下反复碰撞牙齿,她习惯性地咬碎硬糖。
脆裂的“咔嚓”声像启动指令,下一秒,钟业把她推到墙前,气息融合,季语的低吟是焦糖表层崩裂的先兆,他得到鼓励,全力以赴深入,直至温暖的甜流涌出,是麻醉一切苦楚的甘露。
季语被钟业抱着去冲凉,在困得思绪停滞,大脑停止接受信息前,他在她耳边说:“我想你见过世界后,记得回头望一望我......”
按照约定,浩浩荡荡一行人太过惹眼,所以季语、钟业和天晶会在星期四出发,红眼航班,在新加坡和洛杉矶中转,天霞和阿庆则搭乘第二日的飞机。
星期三,罗景来找天晶,他不可能抛下父母跑到大洋彼岸,而对于他们几个的离去,他有不舍、不甘,却不怨。
钟业身不由己违心行事的负罪感,天霞落入对方手中生不如死地折磨的痛苦,以及可能波及亲友的恐惧,让他彻底理解钟业的用心,为什么千方百计不许他插手。
他也明白一滴墨可以污染一整盆清水,可要想还原清澈,并不容易,往往还会洒得满身污渍。
历史最残忍的部分,是你的敌人在无形间成为了你的一面镜子,你摆手驱赶,他们招手相迎,欢迎你发掘隐匿深处的劣根性。
精神殒灭是比肉体摧残更为极端的虐待。
几个月过得像几十年般长,他不再莽撞冲动,即使他看上去还是个热血的青少年,充满活力。
进屋就见行李箱靠墙排列整齐,罗景语气透着失落,问:“都收拾好了?几时的飞机?”
天晶难得对他好声好气,“明晚午夜。”
罗景点头,“这次走了,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天晶一把勾起罗景肩,大大咧咧说道:“等我坐拥万亩农场,请你坐头等舱来帮我养鸡养鸭。”
“又吹水,”罗景强颜欢笑,“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是会不会,也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
继陈广生之后还有陈晋荣,纵使他是个废物,张泽衡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两人站在门口,不说话,不看对方,久久陷入沉默。
“那好,我先走了,这个给你,”罗景笑着递上一个平安符,“一路顺风。”
罗景踏出屋外,门缝仅剩一丝余光,隔绝空气的最后一刻,他转身,手卡在门边。
天晶停住,没有强硬合上,也没有让他推开,“还有事?”
罗景莫名紧张,门上粉化的油漆屑嵌进指甲缝,越用力手汗就越多,“阿晶,我会挂住你的。”
天晶掰开他的手,说:“螺头,再见。”
随即,门被关紧,锁上。
有多少声再见是无疾而终,再见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一日,星期四,香港启德国际机场,接机大堂。
张泽衡低头点着香烟,听到格外响亮的清嗓声才抬头,见来人,不慌不忙碾灭烟,接过行李,“爸,妈,怎么提早到了?玩得开心吗?”
谭秀芝挽着丈夫手臂,眉头紧锁,张展国见状牵着她往外走,劝说道:“气多伤身,男人在外食几条烟好小事,坐了这么久飞机,我们快快趣回家休息。”
张嘉妍看着母亲充满怒气的背影,一脸坏笑地说:“阿妈在飞机上被个老烟枪呛了八个几钟头,你死定了。”
张泽衡捏了捏张嘉妍的脸蛋,不遑多让,“又讲去滑雪,肥了好多。”
张嘉妍被气得面红耳赤,口不择言,“你得罪女人的天赋果然与生俱来,怪不得阿语讨厌你。”
张泽衡变了脸色,“你再讲一次?”
“开玩笑而已,你生什么气,小气鬼。”张嘉妍才不怕,满不在乎跟上在远处催促的张展国,挽着他的另一只手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