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去备热水。”王氏头也不抬,指尖轻抚婴儿后颈淡青的血管,“若再敢聒噪,仔细你的舌头。”春桃爬起身时瞥见妆奁镜中倒影:夫人眼下乌青浓重如墨,却在望向孩子时泛起奇异的光亮,倒像是...溺在蜜里的毒蛇。
春桃跌跌撞撞退至廊下,袖中帕子按着火辣辣的脸颊。
夜风卷过檐角铜铃,叮咚声混着王氏哼唱的童谣传来:"月儿弯弯照九州,谁家小郎枕金瓯..."她望着天上残月,忽然想起今早厨房送来的胎盘,本该入药的东西,被夫人命人剁碎掺进了乳娘的膳食。
柴房方向传来断续的吟诵,谢星恒正用枯瘦的手指在霉墙上写《离骚》。月光漏过破窗,将他蜷缩的影子撕成碎片,时而与“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字迹重叠,时而被老鼠窜过的动静惊得扭曲。
辰王府内。
沉香袅袅绕着青铜博山炉,萧衍将密报卷成轴,指节无意识叩着案几。窗外飘来零星的更鼓声,卯时三刻,比昨日又晚了半个时辰。他揉了揉发僵的后颈,案头突然落下温热的触感,谢云裳半跪在玄色织金氅旁,羊脂玉盏里的汤药腾着白雾。
“北疆战报又延迟了?”她解开他襟前盘扣,指尖擦过锁骨处狰狞的箭伤。去年秋猎遇刺,那支淬毒的箭险些要了他性命,如今疤痕仍泛着青紫。萧衍喉间溢出轻笑,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汤药的苦香混着她发间的雪松香:“本王的王妃,何时学会读心术了?”
玉盏搁在案上轻响,谢云裳指尖划过他眼底青影:“大夫说这安神汤要用三更露水煮,我盯着小厨房熬了两个时辰。”她舀起一勺,吹凉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张嘴。"
萧衍就着她的手饮尽汤药,却突然扣住她手腕。谢云裳猝不及防撞进他深邃的眸中,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听说谢府嫡子疯了?”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红绳,那是他从大昭寺求来的姻缘结,“你前日去柴房,没伤着吧?”
谢云裳身子微僵。那日谢星恒抓着她裙角啃咬的触感似乎还在,此刻却化作萧衍掌心的暖意。“不过是条丧家犬。”她将头埋进他肩窝,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倒是王爷,北疆的事..."
"莫提这些。”萧衍扳过她下巴,吻落在她颤动的眼睑上。药香混着唇齿相触的温度漫开,谢云裳攀住他肩头,金步摇滑落发间,在波斯地毯上撞出细碎声响。帐幔无风自动,案头密报被烛火燎去边角,灰烬如蝶翩跹。
谢云裳蜷在萧衍臂弯里,指尖无意识描绘着他胸口的龙纹刺青。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月光透过冰花窗棂洒在床榻,将两人交叠的影子镀成银边。“明日陪我去白云观吧。”她突然开口,发顶蹭着他下巴,“给母亲上香。”
萧衍揽着她的手收紧,想起初见时她跪在灵堂的模样。素白孝衣裹着单薄的身子,却在接过他递来的披风时,倔强地仰头道谢。"好。"他吻去她鬓角碎发,“再让膳房备些枣泥酥,你前日说想吃的。”
谢云裳笑着咬住他指尖:“王爷倒比我还记挂吃食。”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夜枭长鸣。萧衍警惕抬眸,却被她拉回视线。“别管那些。”她翻身覆上,发间雪松香裹着药味将人溺住,“今夜...只看我。”
帐幔彻底垂落,雪光映着床头并蒂莲烛台。萧衍在迷离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而谢云裳的指尖正沿着他旧伤蜿蜒,像春风拂过焦土,将北疆战场的腥风血雨,尽数揉成枕边的温香软玉。
更漏声渐远,谢云裳枕着萧衍的胳膊,数着他胸口的心跳。月光爬上案头未燃尽的密报,"北疆异动"四字在雪光中忽明忽暗。她轻轻抽出身子,披衣走到窗前。雪片落在掌心即化,远处谢府方向隐有灯火,许是王氏又在为明昭祈福。
“在想什么?”萧衍不知何时披上外袍,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谢云裳反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虎口的薄茧:“在想...若没有遇见王爷,我此刻该在何处。”
萧衍转身将她抵在窗边,雪光为她眉眼镀上霜色。“本王记得。”他指腹抚过她眼尾泪痣,“你说要做我的谋士,要看着辰王府登上九重宫阙。”
谢云裳踮脚吻去他眉间忧色:“现在改主意了。”她的鼻尖蹭着他,“我要做辰王妃,要与王爷看遍长安花,要在每个雪夜...”话音被深吻截断,萧衍抱起她走向床榻,雪片扑簌簌落在半开的窗棂上,将未尽的誓言融成一室旖旎。
卯时三刻,鎏金错银的马车碾过结霜的青石板。谢云裳掀开玄狐毛帘幔,晨光正刺破云层,将白云观朱红飞檐染成琥珀色。山门前古柏遒劲如龙,枝桠间悬着的祈福铃被山风撞出清响,混着钟鼓楼传来的晨钟,惊起满坡寒鸦。
“王爷王妃晚安!”知客道长拂尘轻扬,玄色道袍绣着暗金云纹。他身后跟着两个小道童,捧着沉香茶盏的手冻得通红。萧衍扶着谢云裳下车,瞥见她蹙了蹙眉,许是昨夜着了凉,指尖覆上她手背时,果然带着薄冰。
“劳烦道长安排静室。”萧衍解下大氅裹住人,袖口龙纹暗绣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知客道长目光微颤,这对夫妻的做派不似来上香,倒像是将王府的排场搬到了道观。
穿过三进院落,香炉腾起的青烟与山岚纠缠。谢云裳望着香客们虔诚叩拜的背影,忽觉肩头一沉。萧衍已将暖炉塞进她袖中,另一只手悄然按在她后腰,去年落雪时她在此滑倒扭伤,这处总比别处畏寒。
雅房临着后崖,推开雕花窗便是百丈云海。谢云裳倚着楠木榻看萧衍研墨,狼毫在宣纸上悬而未落。“在想什么?”她凑过去,发间茉莉香混着墨气。萧衍搁下笔,将她圈在桌案与胸膛之间:“在想...若在此处筑座别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叩门声。小道童捧着斋饭,偷眼打量屋内,辰王殿下正替王妃夹着青菜,素斋里的豆腐竟被雕成了并蒂莲模样。谢云裳咬了口甜糕,忽然呛住。萧衍忙递过温茶,指尖顺势擦过她嘴角:“这么急,可是本王平日亏待你了?”
午后入殿上香,檀香氤氲中供奉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谢云裳跪在蒲团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萧衍在旁侧立着,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脊背。那日灵堂初见,她也是这般跪着,素白孝衣下的肩胛硌得人掌心生疼。
“求菩萨护佑...”谢云裳的祷词被香灰呛住。萧衍忽地在她身侧跪下,青砖凉意透过衣料渗来。她转头时,正对上他沉如墨玉的眸子:“求菩萨庇佑,我妻安康顺遂。”
香案后传来抽气声,观主不知何时立在阴影里,望着这对金尊玉贵的璧人。北疆战事吃紧的消息已传了半月,辰王却带着王妃来道观礼佛。更蹊跷的是,谢云裳腕间红绳系着的玉坠,竟与观中镇观之宝“千禧平安佩”纹样无二。
暮色漫上山头时,谢云裳站在观前古槐下。萧衍为她系紧斗篷,指尖触到她颈间旧疤,那是谢星恒发疯时用瓷片划的。“明日带你去后山看梅。”他的呼吸扫过耳畔,“听说百年古梅开了,红得像..."
"像你送我的那支珊瑚簪。”谢云裳转身仰头笑,发间步摇轻晃。山风卷起她鬓角碎发,萧衍伸手去拂,却见她突然捉住他手腕按在树干上。香火气里混着少女的清甜,她踮脚吻他喉结:“王爷,这里...算不算别苑?”
云层恰在此时裂开缝隙,月光倾泻而下,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斑驳古槐上。远处传来古寺的钟鸣,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乱响,却掩不住雅房方向传来的轻笑,混着山风,散作满山星子。
第68章 身世之谜
暮色四合,烛火在萧衍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谢云裳倚着雕花木榻,指尖把玩着一缕垂落的发丝,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
“王爷这般紧张作态,倒像是怕我被人抢走了去。”她故意凑近几分,衣袖间的玉兰香混着帐幔里的龙涎香,萦绕在萧衍鼻尖。
萧衍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泛着珍珠光泽的唇瓣上。烛花"噼啪"爆开,他才猛地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本王只是...只是怕你胡闹。”
谢云裳"噗嗤"一笑,白玉般的手指轻点在他胸前:“前日是在王府里,你可不是这样的。”她的指尖沿着衣襟上的盘扣慢慢游走,“这会儿倒成了怕我胡闹?”
萧衍只觉喉间发干,伸手想要抓住那作乱的手,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谢云裳歪着头,耳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沈将军的回信到了。”
看着她瞬间认真起来的神情,萧衍不由得松了口气,又隐隐生出几分失落。他接过密信时,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心跳又漏了一拍。
"明日寅时,玄甲军在城西十里坡接应。"谢云裳说着,突然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她故意拖长尾音,见萧衍立刻紧张地看向自己,这才狡黠一笑:“只是王爷可要记得,明日可不许再走神了。”
萧衍佯作恼怒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再这般戏弄本王,当心..."
"当心什么?”谢云裳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四目相对间,帐幔外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惊起檐下栖雀。
萧衍喉间的话突然哽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红润的唇上。谢云裳似乎察觉到什么,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却仍是笑着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找间房间休息,明日还要..."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拉扯打断。萧衍将她轻揽入怀,声音低沉而沙哑:"这次换本王不逗你了。"
暮色渐浓,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的轮廓映在雕花窗棂上。
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女菱歌推门而入时鬓发尽湿:"王妃,住持说偏殿客房已满,只剩..."话音未落,回廊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当心!"谢云裳本能地冲出去,正撞见个灰影倒在雨地里。老尼姑蒙面的黑纱滑落半边,露出眼角狰狞的刀疤。她怀里滚出串褪色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莲花纹。
“您摔伤了吗?”谢云裳蹲下身搀扶,指尖触到对方嶙峋的腕骨。
老尼姑抬头的刹那,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借着廊下灯笼的光,她望见谢云裳右耳垂下方那颗朱砂痣,形状竟与记忆中安平公主心口的胎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