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滑落的瞬间,谢云裳瞥见铜镜里纠缠的身影。萧衍的玄色衣料裹着她的月白寝衣,倒像幅泼墨画。而此刻自己颈间,正被萧衍吮出绛红的痕。

“殿下可知?”她喘息着将萧衍的手按在心口,“那日刺客的匕首,离本王的要害不过三寸。”铜镜里,她望着自己泛红的眼角,恍惚又见得寒光闪过的刹那她扑向萧衍时,腰间的玉佩硌得生疼。而如今那玉佩,正躺在萧衍随手抛掷的剑鞘旁,泛着温润的光。

更鼓敲过三响,谢云裳枕着萧衍的手臂轻笑。他指尖缠着她的发丝,在她腰侧画着圈:"明日谢家宴,想要什么赏赐?"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月光透过纱帐落在锁骨的鞭痕上:"要殿下......"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得檐下风铃叮咚作响。

铜镜蒙着薄雾,映着交叠的身影渐渐模糊。她轻咬萧衍肩头,听他闷哼出声,忽然觉得这深宅大院里,倒比战场更要惊心动魄。

帐幔低垂如绛云,烛泪在鎏金兽首烛台上凝成蜿蜒的赤蛇。萧衍的玄色大氅委地铺开,锦缎靴底碾碎了案头未写完的军报,朱砂字迹混着牛乳泼洒的痕迹,在狼毫地毯上洇成斑驳的血渍。

谢云裳被按在湘妃榻的雕花扶手上,月白寝衣的系带早已散作流霞。萧衍的指腹擦过她小腿的鞭痕,那道淡红在烛火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引得他俯身含住时,齿间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疼?"他闷声问,喉间震动惊得谢云裳颈后的碎发轻颤。她攥着他后颈的玄色发带,将鎏金扣猛地扯开,乌发如墨倾泻时,铜镜里倒映出两具纠缠的身影她腕间银镯撞在榻柱上,叮当声混着帐外更夫梆子,惊起檐下栖着的夜枭。

铜漏里的细沙簌簌而下。谢云裳不知第几次被推回枕间,鲛绡帐顶的并蒂莲纹在晃动中化作虚影。萧衍的呼吸灼热如铁,铠甲上的龙纹暗扣刮过她腰侧,留下细密的红痕。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漠北战场上,他也是这般浑身浴血地掀开她的营帐,刀锋上的血珠滴在她绣着木兰的披风上。

更鼓敲过四响,谢云裳蜷在萧衍臂弯里轻笑。指尖划过他心口旧疤,那是她亲手剜出毒箭时留下的。帐外起了霜,窗棂上的冰花正沿着福字剪纸的轮廓生长,而榻上锦被凌乱,露出谢云裳脚踝处新添的牙印。"明日谢家宴......"她话未说完,萧衍已翻身将她压进软枕,玄色衣袖扫落案头白梅,花瓣扑簌簌落在她汗湿的锁骨间。

漏壶里的水渐渐见底,天际泛起鱼肚白。谢云裳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眼角,鬓边东珠不知何时滚落在地。萧衍的手掌覆上她小腹,“裳儿,想要个孩子吗?”他气息拂过她后颈,惊得她打了个寒战。帐外传来丫鬟晨起扫雪的声响,而榻上锦被下,两具身躯仍在晨光里交缠。

当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谢云裳倚着萧衍肩头喘息,铜镜映出满地狼藉,她望着镜中自己肿胀的唇色。

更漏停摆的刹那,萧衍吻去她眼角的泪。帐外传来王府总管催促早朝的声音,而榻上两人仿佛未闻,任由晨光漫过交叠的身躯。谢云裳攥着萧衍胸前的衣襟,突然觉得这深宅里的每一寸缠绵,都像是战场上的短兵相接,明知是温柔的绞杀,却偏要在彼此血肉里刻下烙印。

霜花爬满谢府朱漆门时,萧衍的玄色马车碾过青石板。谢云裳扶着车辕下车,月白斗篷扫过鎏金车饰,腕间银镯撞出清响。她望着门楣上新悬的"安定侯府"匾额,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恍惚又见得七年前从这里出嫁时,红绸裹住的旧时光。

"大小姐!"门房老周头颤巍巍迎上来,白眉上沾着雪粒。谢云裳递过装着南海珊瑚的锦盒,余光瞥见影壁后闪过王氏贴身丫鬟的月蓝裙角果然连通报都等不及。

穿过九曲回廊,宴席已摆得气派。谢昌全端坐在主位,孔雀补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刺目。他望见女儿时,捻着胡须的手抖了抖昨夜还在与王氏嘀咕萧衍夫妇定会托病不来,此刻却见萧衍负手立在廊下,腰间螭纹玉佩与新赐的金印交相辉映。

"裳儿来了!"谢昌全笑得满脸褶子,起身时玉带扣撞得案几叮咚响,"怎不遣人知会?为父好叫厨房备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谢云裳盈盈下拜,鬓边东珠晃出碎光:"父亲挂怀,倒叫女儿惶恐。"她示意随从捧上沉香木箱,"听闻母亲喜得麟儿,又逢侯府新封,特备了波斯进贡的乳香,最宜产后调养。"

王氏扶着丫鬟从内室转出,月白襦裙下露出金线绣鞋。她怀中襁褓裹着赤金绣蟒缎,孩子正对着梁间灯笼傻笑,口水顺着金锁往下淌。"呦,还以为裳儿忘了生母呢。"她刻意抚过鬓边新戴的翡翠步摇,"虽说是养母,到底十月怀胎......"话音未落,萧衍突然上前半步,玄色衣摆扫过王氏脚边。

"岳母此言差矣。"他声音低沉如磬,目光却落在襁褓上,"令郎生得福相,日后承袭侯位......"尾音被王氏陡然收紧的指节掐断那痴儿正将整只拳头塞进嘴里,涎水浸透了金线蟒纹。

谢昌全猛地咳嗽一声,震得茶盏里的浮茶乱颤:"都坐下!今日阖家团圆,莫提这些......"他瞥见萧衍腰间明晃晃的御赐金错刀,喉结滚动着改口,"辰王军务繁忙,还肯拨冗......"

"岳父说笑了。"萧衍替谢云裳拉开檀木椅,玄色衣袖扫过满桌珍馐,"听闻侯府新得西域进贡的夜光杯,倒想讨教品鉴。"他话音未落,王氏怀中的孩子突然尖笑出声,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

谢云裳垂眸掩住笑意,指尖摩挲着杯盏冰凉的纹路。

"王爷尝尝这道八宝鸭子。"王氏突然将襁褓塞给乳母,殷勤布菜时金护甲刮过瓷盘,"妾身特意叫厨房煨足了时辰......"

谢云裳望着她腕间新戴的羊脂玉镯,她轻抿一口酒,舌尖泛起苦涩。窗外雪粒扑簌簌落在朱漆栏杆上,恍惚间,她又听见昨夜萧衍在耳畔的低语:“明日且看他们如何把痴儿扮作明珠。”而此刻堂中,谢昌全正举着夜光杯,玉箸夹着的蟹黄豆腐刚要入口,忽听得内院传来尖锐啼哭。那哭声像把锈刀刮过釉面,惊得谢昌全手中夜光杯晃出酒痕。乳母跌跌撞撞扑进花厅,靛青头巾歪在脑后,怀中襁褓裹着的赤金蟒缎洇出大片深色。

"夫人!小公子又......"乳母话未说完,王氏已掀翻绣凳冲过去。月白襦裙扫过满地珍馐,翡翠步摇在晨光里乱晃,倒像只惊惶的孔雀。她一把夺过孩子,指腹擦过那流着涎水的嘴角,触到黏腻的温热时指尖微颤锦缎襁褓里的尿渍正顺着金线蟒纹往下淌。

“蠢货!连换尿布都不会?”王氏的金护甲戳向乳母眉心,惊得对方踉跄后退。她转身时发间银铃叮当作响,瞥见萧衍夫妇端坐席间谢云裳正用帕子轻拭唇角,腕间银镯映着烛火明明灭灭。这目光刺得她心头火起,将孩子搂得更紧,襁褓里却突然传来"噗"的声响,混着酸臭的气味漫过满桌佳肴。

谢昌全的脸涨成猪肝色,玉带扣在案几上磨出刺耳声响:“成何体统!还不抱去......"

"老爷不知,”王氏突然转身,眼角泛起泪光,“犬子自小认人,旁人一碰就哭闹。”她低头蹭着孩子泛红的脸蛋,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是不是呀乖宝?只有母亲的怀抱最暖和......"怀中的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口水混着秽物滴在她新做的霞帔上。

谢云裳望着那滩污渍在金线刺绣上晕开,想起昨夜萧衍描摹的预言:"王氏定会将痴儿捧作掌上珠。"此刻见她踮着金莲哄孩子的模样,倒真像戏台上的慈母。她端起夜光杯轻抿,酒液映出对面萧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腰间的金错刀正抵着王氏慌乱后退时碰翻的瓷碗。

"都怪这些粗使丫头。"王氏用袖口擦着孩子的屁股,云锦衣袖很快洇成深色。她转头瞪向缩在柱后的丫鬟们,发间珍珠流苏扫过屏风,惊得栖在博古架上的鹦鹉扑棱乱飞。当啷一声,萧衍的酒杯重重磕在檀木桌,震得满席菜肴轻颤。

“岳母爱子心切,”他起身时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不如唤府中医婆瞧瞧?小儿尿湿最易受寒。”这话惊得谢昌全手中筷子当啷落地,王氏却将孩子抱得更紧,襁褓里的秽物顺着她手腕往下淌:"王爷说笑了,我儿金贵,岂是那些庸医......"

谢云裳望着她狼狈却倔强的模样,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发高热说胡话,也是被王氏这般搂在怀里。只是那时的怀抱裹着粗布衣裳,此刻却染着龙涎香与屎尿味。厅外北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吹得王氏鬓边的翡翠步摇轻轻摇晃。

第67章 溺爱

谢云裳幽幽地看向王氏怀中的痴儿,冷声道:“母亲,弟弟怕不是先天不足之症?”

案头铜鹤香炉突然"当啷"翻倒,香灰泼在王氏猩红指甲上。她猛地坐直,茜色襦裙扫落妆奁,螺子黛与胭脂盒骨碌碌滚到谢云裳膝前:“胡说!我儿生的玉雪可爱,岂是你这丧门星能咒的?”

雕花木门"吱呀"撞开,谢星恒的玄色衣摆扫过门槛。他脖颈间的枷板尚未卸去,断舌处裹着的纱布渗出暗红血渍。自从上月被谢云裳用剪银器的短刀割去舌头,他走路总带着股困兽般的暴戾,此刻却在门槛前骤然收住脚步,乳娘怀里襁褓中的婴孩正咧着没牙的嘴傻笑,口水浸透了绣金线的虎头兜。

"啊!啊!"谢星恒喉咙里发出含糊嘶吼,枯瘦手指直指婴儿眉心。他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又疯狂比画着在脖颈画圈。乳娘吓得后退半步,襁褓里的孩子突然"哇"地放声大哭,哭声尖利得如同夜枭。

王氏抄起妆奁里的鎏金梳篦掷过去,梳齿擦着谢星恒耳畔钉入木柱:“你个残废也敢咒嫡子!来人,把这疯狗拖去柴房!”廊下仆役们蜂拥而上时,谢云裳瞥见兄长眼底翻涌的血沫。

更漏声里,谢云裳轻推开角门。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成河,她攥着从账房偷来的地契,听见柴房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透过窗纸破洞,谢星恒正用碎瓷片在墙上刻着什么,血痕蜿蜒如蛇,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孽"字,旁边堆着撕碎的襁褓残片,金线绣的虎头狰狞地咧着嘴。

暮色将谢府柴房的霉斑染成血锈色。谢星恒蜷缩在发潮的稻草堆里,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框,浑浊的眼珠盯着门外摇晃的灯笼,那是谢云裳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裂开缝隙的瞬间,他像被抽了筋的木偶弹起。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涎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滴在褪色的锦袍上。这曾是他最爱的月白缎子,如今沾满馊饭渍和尿骚味。

“别动气呀。”谢云裳倚着门框轻笑,指尖转动着鎏金护甲。烛光在她眼尾扫出妖冶的弧度,"听说你昨天咬断了送饭丫鬟的手指?"话音未落,谢星恒已扑到跟前,腐烂的牙齿擦着她手腕掠过。

清脆的巴掌声炸响在狭小空间。谢星恒踉跄着撞翻木盆,污水泼湿了瘸腿。他捂着脸看向地上沾血的碎瓷片,耳中轰鸣着谢云裳的嗤笑:"当年你与我恩断义绝,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母亲把祠堂里你的牌位都换了。"谢云裳蹲下身子,护甲挑起他凌乱的额发,"昨天她抱着明昭说,星恒那孽障早该埋进乱葬岗。"她凑近时,谢星恒闻到她身上的龙涎香,和皇族的人一个味道。

谢星恒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枯枝似的右腿在地上乱蹬。谢云裳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脸按在霉味刺鼻的砖墙上:“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等谢明昭金榜题名那日,要让全京城看清楚,曾经的侯府嫡子,如今连狗都不如。”

柴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谢星恒摸索着抓住墙角的碎瓷,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在他眼底凝成猩红的火。当更夫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他终于在满地秽物中摸到半块发霉的馒头,用残缺的牙齿狠狠咬下,血沫混着面渣滴落在写满"杀"字的砖缝里。雕花帐幔垂落如红云,王氏半倚在湘妃榻上,怀中襁褓裹着金线绣的麒麟缎。谢明昭的小手攥着她胸前的璎珞,粉嘟嘟的脸颊正埋在乳间,婴儿时发出小猫般的呜咽。丫鬟春桃跪在猩红地毯上,捧着温热的羊奶羹候在一旁。

“明昭乖,慢些吃。”王氏用丝帕轻拭婴儿嘴角的奶渍,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她望着孩子愈发圆润的下颌线,眼底泛起柔波,"你哥哥是被邪祟缠了魂的废人,往后侯府光耀门楣的指望,可全在你身上了。"

春桃望着襁褓里鼓胀的腮帮子,喉结动了动:"夫人...小公子这顿已哺了两刻钟,大夫说..."话音未落,清脆的巴掌声惊飞了梁上的燕雀。她踉跄着跌坐在地,半边脸颊顿时浮起五道指痕。

"下贱胚子也配提大夫?"王氏扯过绣被裹住孩子,金护甲在春桃额前划出寒光,"当年星恒生病就是听了庸医的话,才落得个..."她突然住口,看着怀中突然放声啼哭的明昭,语气又软成春水,“乖宝不怕,脏东西已经赶走了。”

春桃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看着夫人解开衣襟重新哺乳。谢明昭含住乳头便止了哭闹,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襟,胖得发颤的小腿在襁褓里乱蹬。乳香混着血腥气漫开,那是王氏产后未愈的伤口,却被孩子吸吮得渗出点点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