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烟浑身发冷。她记得这人当年赤脚踩过尸堆,用骨针挑开瘟疫死者的喉咙取毒,却在看到她腕间胎记时,破天荒给了包解毒丹。此刻毒医正摩挲着腰间葫芦,铜铃在夜风里发出细碎声响:“昔日说‘宁做悬壶人不沾毒’的傲气呢?"
"我..."谢云烟指甲掐进掌心,柳媚抚肚的娇笑与母亲阴鸷的面容在眼前交错。她突然扑过去攥住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求您教我!那蛇蝎心肠的贱人不该活着!"山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缠住毒医腰间褪色的红绸。
毒医凝视着她腕间淡青血管,忽然笑出声来。他从葫芦里倒出颗漆黑药丸,药香混着尸腐味直冲鼻腔:"明日五时,带着你身上的金器来崖顶。"枯瘦的手指捏住她下巴,指甲缝里还沾着某种草药的汁液,“想学毒,先学会尝遍百毒就从这‘蚀心丹’开始。”
山涧的水漫过谢云烟的脚踝,将她惊起的涟漪推向那朵腐烂的曼陀罗。月光下,毒医的白发渐渐融入夜色,唯有腰间铜铃的余韵,混着远处狼嚎在谷中回荡。
卯时三刻,晨光给雕花木窗棂镀上金边。王氏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描眉,指尖蘸着口脂在唇上点出绛红点。丫鬟捧着新裁的桃红襦裙候在一旁,裙角绣着的并蒂莲还沾着晨露。
"去请柳姨娘来用早膳。"她对着镜中自己上扬的嘴角轻笑,金护甲划过妆奁里新得的翡翠镯子,"就说特意让厨房做了扬州灌汤包。“
当柳媚踩着晨光踏进花厅时,金丝楠木餐桌上已摆满珍馐。水晶盏里的葡萄酒泛着血色,与王氏腕间的红玉镯子相映成趣。谢云裳倚着湘妃竹榻,素手拨弄着案头的青瓷香炉,沉香袅袅中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
”妹妹快坐。"王氏亲自拉开紫檀木椅,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昨儿听老爷夸你绣的鸳鸯戏水屏风,倒想起咱们闺阁时的手艺。”她执起银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荡出涟漪,“这是凉州贡的葡萄酿,最是滋补。”
柳媚垂眸望着酒盏,指甲在缠枝莲纹的杯沿掐出月牙痕。余光瞥见谢云裳往她袖中塞了枚蜡丸,袖底藏着的银针却毫无异色。“夫人好意,只是..."她抚着小腹露出为难神色,”大夫说这胎气不稳,沾不得酒气。“
谢云裳适时放下茶盏,青瓷磕在案上发出清响:”母亲疼妹妹,倒忘了医嘱。“她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腕间玉镯,”不如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扬州厨子最擅此道。"
王氏嘴角的笑意凝了凝,银筷夹起泛着油光的肉丸,在柳媚面前晃了晃:"吃些荤腥才养人。"当肉丸落进白瓷碗时,她袖口滑落的麝香球在柳媚鼻尖炸开浓香。
柳媚咬着牙咽下肉丸,喉间泛起铁锈味。席间王氏笑谈着新的苏州绣样,谢云裳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唯有窗外的芭蕉叶被风掀起,露出背面苍白的脉络。
未时三刻,柳媚的惨叫撕破午后的寂静。当谢将军踹开房门时,榻上的人正蜷成虾米状,猩红的血沫顺着嘴角淌在月白锦被上。她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着枕下的鸳鸯帕子,那是昨夜将军新赐的定情之物。
"传太医!"谢将军的吼声震落梁上积灰。床帐外,王氏倚着游廊栏杆,指尖摩挲着袖中残留着蟹腥味的银筷。远处谢云裳正往掌心倒着某种黑色粉末,沉香混着血腥气在暖风中飘散。
雕花檀木床前,太医院正卿的山羊胡随着颤抖的手簌簌晃动。他三换脉象,银针探过柳媚吐出的血沫,却只在铜盘里留下青白水痕。琉璃灯将他额间的汗珠映得明灭不定:"脉象虚浮却无中毒之象,气血翻涌又非急症......"话音未落,柳媚突然剧烈抽搐,锦缎被褥被指甲抓出五道血痕。
"废物!"谢昌全踹翻雕花凳,鎏金纹的瓷瓶在青砖上炸成碎片。他腰间的虎符随着急促的喘息撞击铠甲,“去!把城西李半仙、城东张铁嘴都给本将绑来!”
回廊转角传来环佩轻响,谢云裳提着药箱款步而入。月白襦裙扫过满地狼藉,她垂眸避开父亲森冷的目光,指尖抚过柳媚泛青的唇色:“父亲且息怒。”素手突然扯开柳姨娘领口,锁骨下方赫然浮现蛛网般的紫纹。
谢昌全瞳孔骤缩。他想起昨夜帐中那抹温香软玉,此刻却如被抽去筋骨的布偶瘫在血泊里。"这是......"
"西域‘蚀心蛊’。"谢云裳从药箱底层取出个描金漆盒,盒中黑丸泛着幽蓝光泽,"此蛊遇热则噬心,唯有用千年寒蟾毒腺炼制的‘冰魄丹’以毒攻毒。"她瞥见父亲腰间晃动的虎符,睫毛轻颤,"前日柳姨娘随父亲去校场阅兵,怕是那时着了道。"
柳媚喉头发出嗬嗬声响,紫纹已蔓延至脖颈。谢云裳突然掰开她的牙关,黑丸滚落喉间。瞬息间,榻上人猛地弓起脊背,吐出条三寸长的赤红肉虫。虫身沾着冰晶,在烛火下发出凄厉的嘶鸣。
谢昌全踉跄着扶住床柱,指腹擦过女儿递来的染血帕子。柳媚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睫毛颤动着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将军...当心..."
窗外惊雷炸响,谢云裳望着父亲攥紧虎符的手,袖中残留的冰魄丹药香混着血腥气,在暴雨前的闷热里悄然散开。
谢昌全解下玄色大氅裹住柳媚颤抖的肩头,指腹抚过她掌心被掐出的月牙血痕。檀木床榻残留着药香与血腥气,帐幔上绣的并蒂莲被血污浸得发暗。
“媚儿,告诉本将。”他喉结滚动,腰间虎符压得铠甲铮铮作响,“究竟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柳媚蜷在他臂弯里,染血的指尖攥着他的衣襟。晨光透过雨幕落在她眼睫上,映得那抹水光楚楚动人:”平日里都是小厨房送膳......"她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玄色衣料上,"今早...是夫人特意差人送来请柬,说要赔罪......"
谢昌全猛地起身,青铜灯台被袖风扫得剧烈摇晃。烛火在墙上投下狰狞的影子,他想起昨夜王氏在书房摔碎的青瓷碗,想起柳媚白日里苍白如纸的脸。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水混着铁锈味,他拔出腰间佩剑,剑穗扫落案上的翡翠香炉。
"这个毒妇!"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映得柳媚眼底泛起笑意,"当年就该听老夫人的话,把她沉塘!"
柳媚突然挣扎着坐起,染着丹蔻的手按住他握剑的腕:"将军息怒..."她咳得娇躯乱颤,鬓边的珍珠坠子扫过他手背,"夫人许是一时气不过...妹妹怎能让将军背上苛待发妻的名声..."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溅在谢昌全胸前的麒麟补子上。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谢昌全望着怀中柔弱的人儿,想起王氏昨日摔碎茶盏时狰狞的脸。剑穗上的红缨在风中狂舞,他俯身吻去柳媚唇边血渍,铁甲与青砖相撞发出闷响:“别怕,本将这就去讨个公道。”
柳媚倚着床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指尖抚过枕边谢云裳悄悄塞来的药瓶,她对着铜镜勾起唇角。镜中人苍白的面容渐渐褪去血色,唯有眼底的算计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清亮。
第65章 生子
内院暮色沉沉,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撞得叮咚作响。
李婆子佝偻着背凑到王氏跟前,枯黄手指绞着帕子,三角眼里泛着讨好的光:"夫人您瞧,柳姨娘那毒发的蹊跷。"
她压低嗓音,唾沫星子溅在王氏月白裙裾上,"昨儿个老奴亲眼见她房中的丫鬟进进出出的还端了好几盆血水,看来人是快不行了……“
王氏捏着鎏金护甲的手指顿了顿,镜中映出她眼角飞扬的得意:”早该收拾这小蹄子。“腕间翡翠镯子碰在妆奁上,碎玉般清脆,”等她一咽气,看哪个还敢拦着我肚里的麟儿..."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昌全踹开月洞门时,玄色大氅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手中雁翎刀还滴着血,刀刃映出王氏骤然煞白的脸。
"毒妇!"将军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甲胄缝隙渗出的血珠在青砖上洇开暗红,“柳姨娘中毒了,原是你在灶房动的手脚!”刀锋擦着王氏耳畔劈下,发髻散落的珍珠滚了满地。
王氏跌坐在妆台前,发间金步摇勾住锦缎帘幔。她抚着隆起的小腹哀哀啼哭:“将军...妾身怀着您的骨血啊!”猩红蔻丹抓着谢昌全的玄色衣摆,“定是柳氏那狐媚子设的局,您想想我们大婚时的情意..."
"情意?”谢昌全猛然挥刀,刀锋削断王氏一缕青丝。他眼瞳充血,恍惚还映着柳姨娘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三日前那碗本该进补的汤药,实则掺了西域断肠草。
“你也好意思说,这么多年来,你背地里做过多少坏事?我的那些小妾们的孩子怎么没有都不是你干的吗?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越发变本加厉,真当我不在了吗?”
李婆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突然被王氏揪住发髻拽到身前。雁翎刀破空而来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肩胛骨碎裂的脆响。断肢飞落的刹那,温热血雨溅上王氏精心描绘的远山眉。
"啊!"凄厉惨叫惊飞檐下宿鸟。李婆子断臂处汩汩冒着血泡,她抽搐着看向满脸血污的将军,浑浊眼珠里映出谢昌全僵直的身影。那把染血的雁翎刀当啷坠地,在青砖上砸出惊心动魄的回响。
谢昌全踉跄着扶住廊柱,染血的手指在朱漆上抹出狰狞指痕。他望着地上蜷缩的李婆子,断臂处的血正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诡异纹路,突然喉头涌上腥甜。"对不住...对不住..."他扯松勒得喘不过气的甲胄系带,靴底碾碎几片飘落的海棠花瓣。
王氏跌坐在绣墩旁,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浸透冷汗。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沾着李婆子的血。方才刀刃擦过鬓角的寒意突然涌上来,腹中胎儿猛地踢了一下,惊得她浑身发颤。“快...快传稳婆!”她抓住身侧丫鬟的手腕,锦缎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因用力掐出的青紫痕迹。
院落里乱作一团。小厮们抬着昏迷的李婆子往厢房疾奔,木轮碾过血迹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红痕。谢昌全望着产房紧闭的雕花门,听着里头传来的粗重喘气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王氏初嫁时,也是这样隔着门帘,将绣着鸳鸯的帕子从门缝塞给他。
"将军!"产婆的尖叫刺破暮色。谢昌全猛地撞向门框,铜环叩门声惊飞栖在槐树上的夜枭。门内传来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热水泼地的哗啦声。他攥着腰间玉佩来回踱步,那是成亲时王氏亲手所绣,此刻丝线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菩萨保佑..."他望着悬在檐角的满月,突然想起柳姨娘房里那盏永远点不亮的长明灯。血腥味混着产房飘出的草药味钻进鼻腔,他胃里翻涌,扶着廊柱呕出一口酸水。远处更鼓传来,惊觉已是子时三刻。
产婆突然掀帘冲出,鬓边银簪歪得几乎要掉:"将军!夫人胎位不正,怕是..."话音未落,产房内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谢昌全踉跄着扶住门框,看见丫鬟捧着带血的襁褓奔出,红绸襁褓上还沾着几片碎发,正是方才被他斩断的王氏青丝。
雕花木门吱呀洞开,产婆捧着襁褓跨出门槛时,鬓边银簪在烛火下晃出细碎金光。"将军!"她眉梢眼角堆着笑纹,襁褓里传来的啼哭声虽微弱,却惊得檐下铜铃都跟着轻颤,“是位小公子,天庭饱满,将来必成大器!”
谢昌全踉跄上前,甲胄碰撞声里带着难掩的颤抖。他接过裹着金线襁褓的小人儿,指腹触到那皱红的小脸,喉结滚动半晌才憋出句:“像...像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