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炸响的刹那,萧衍手中的玉珏"当啷"坠地。冰棺四周白雾翻涌,谢云裳苍白的指尖突然动了动,缠在腕间的绷带随着呼吸起伏,渗出的血迹在玄冰上晕开暗红的花。

"裳儿?"他扑到棺前,蟒袍下摆扫落案头密诏。冻僵的手指抚过她覆着薄霜的脸颊,触到的肌肤竟有了温度。冰面下的青丝开始舒展,原本凝在睫毛上的霜花化作水珠,顺着她完美的下颌弧线滚落。

谢云裳的睫毛颤动如受惊的蝶翼。当凤目缓缓睁开时,殿外暴雨正砸在琉璃瓦上,将她眼底的雾气都洗得清明。她望着眼前玄色龙袍的男子,干裂的唇瓣翕动:“衍哥哥...是你吗?”

萧衍的心跳震得胸腔生疼。他徒手去掰冰棺边缘的铜扣,指节被寒铁硌出血痕。冰棺开启的瞬间,冷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谢云裳广袖滑落,腕间玉镯与冰面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朕在。"他将人抱入怀中,锦缎龙袍裹住她单薄的身躯。谢云裳的脸贴在他心口,能听见剧烈的心跳声。昏迷多年的筋骨似被抽去了力气,她只能微微攥住他胸前的龙纹,“我不是在做梦吧?”

殿外电光照亮她的面容。萧衍这才看清,她眼角多了细细的纹路,却更衬得凤目幽深如古井。曾经饱满的脸颊消瘦下去,倒显出几分病弱的仙气,唯有唇上那点樱红,还是记忆里的颜色。

"你昏睡了整整三年。“他声音发颤,指腹擦过她颈间的绷带,”那日你替朕挡箭..."话音被呜咽截断。谢云裳的指尖抚上他眉间,触到那点朱砂痣,这是她当年亲手用凤仙花汁点的,如今颜色已淡了三分。

“我梦见..."她靠在他肩头,呼吸间带着冰蝉秘术特有的冷香,”梦见你封了新后,凤冠霞帔上的东珠比我的还大。"说着说着,眼眶泛起水光,"梦见你忘了那年上元夜,我们在朱雀大街看的走马灯。"

萧衍猛地抱紧她,锦袍下的玉珏残片硌着两人胸口。他想起这三年来,无数次对着冰棺描摹她的眉眼,将染血的玉珏贴在她耳畔说前朝秘辛。此刻怀中的人有了体温,发间的雪松香混着药味,倒比记忆里还要真切。

"看。"他托着她的手抚过龙袍上的金线,“这十二章纹,仍是你教我绣的针法。”谢云裳低头,见自己指尖的蔻丹早已剥落,却在玄色锦缎上压出淡淡的红痕。窗外雨势渐歇,月光穿过冰绡,在她腕间玉镯上流转成银河。

“原来不是梦。”她忽然轻笑,气息呵在萧衍颈间,惊起一片战栗。这笑还是当年在梨园学戏时的模样,眼尾微扬,梨涡浅浅。萧衍望着她,生怕一闭上眼睛,人就不见了。

更漏声里,冰棺中未化的霜花簌簌而落。谢云裳靠在他怀里,听着殿外渐远的更鼓,忽然觉得那些浑浑噩噩的梦境都成了烟云。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袍上的暗纹,触到某处凸起,那是他亲手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密麻麻盖住了箭伤留下的破洞。

谢云裳的指尖抚过萧衍眼角的细纹,那道被岁月刻下的沟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殿外雨霁初晴,檐角残滴坠落,敲在玄冰棺椁上碎成银箔。她望着他眼底经年累月的倦意,忽然想起从前他总爱束起的墨发,此刻竟在鬓边洇开了霜色。

“你等了我这么多年,一定很孤独,很害怕吧?”她的声音裹着冰蝉秘术残留的冷意,却在触及他掌心温度时化作春水。萧衍将脸埋进她颈窝,发间雪松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恍惚还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挡在他身前时,箭矢穿透广袖的瞬间,也是这般冷香混着血腥。

“当你活着,这都是值得的。”他的声音闷在她肩颈,龙袍下的玉珏残片硌得胸口生疼。三年间无数次在冰棺前枯坐,将前朝秘辛说与沉睡的人听,把染血的玉珏贴在她耳畔,看霜花在她睫毛凝成冰晶。此刻怀中的身躯有了温度,指尖传来的细微战栗让他眼眶发烫。

谢云裳偏头望去,案头散落的密报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北疆战报的朱砂批注旁,半张焦黑的绢帛露出"孽种"二字。

"高盛的北疆军已屯兵雁门关。"萧衍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拢了拢她滑落的广袖,羊脂玉镯与玄冰相撞的清响里,藏着三分不易察觉的杀意,"他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说朕...说朕弑君篡位。"

殿外传来更夫梆子声,谢云裳数着那梆子由远及近,忽然想起三年前宫变那日,也是这样的梆子声混着厮杀。

“墨景阳是不是已经不在?”她轻声开口,感受到怀中的身躯骤然紧绷。萧衍从袖中取出那枚染血的残片,青玉裂纹里暗红如蜿蜒的蛇。这三年他常将玉珏放在她枕边,看霜花顺着裂纹攀成冰枝,此刻残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竟与传国玉玺暗格里的先帝密诏遥相呼应。

"太子生母的家族..."萧衍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半句话。谢云裳却已明白了,昏迷的梦境里,那个总在梅树下抚琴的宫装女子,眼角泪痣与太子如出一辙;而萧衍生母画像旁,藏着半幅未绣完的蜀锦,纹样与传国玉玺暗格的莲花纹如出一辙。

"礼部已按虚位奉你。"萧衍突然转开话题,指尖抚过她颈间绷带,"明日朕便昭告天下,封后大典..."话音被谢云裳的指尖轻轻按住。她望着殿外重新亮起的星河,想起梦里新后凤冠上的东珠,想起朱雀大街烧毁的走马灯,突然轻笑出声。

“先平了北疆吧。”她的笑眼弯成月牙,梨涡里盛着十二年宫墙岁月,“记得那年上元夜,你说等太平了,要在太液池放三千盏莲花灯。”萧衍望着她消瘦的面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梨园唱《长生殿》,水袖扬起的刹那,惊落满树寒梅。

更漏声里,冰棺中未化的霜花簌簌而落。谢云裳靠在他怀里,听他讲述三年间的风云变幻,高盛如何借"清君侧"收拢旧部,江南漕粮改道引发的民变,还有那始终悬而未决的传国玉玺密辛。她的指尖无意识绕着他发间的银线,突然想起昏迷前最后一眼,萧衍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冲进太医院,蟒袍下摆扫过满地《春秋》竹简,墨迹被血渍晕成"忠奸"二字。

“他们说新帝暴戾嗜杀。”她忽然开口,睫毛扫过他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替她试药时被银针扎的。萧衍低头吻去她眼角霜花,龙袍下的玉珏残片硌着两人相贴的胸口,仿佛将三年光阴都凝成了这一点刺痛。

"等北疆安定。"他的声音混着窗外渐起的风声,"朕带你去雁门关看雪。"谢云裳望着他眉间那点淡去的朱砂痣,这是她当年用凤仙花汁点的,如今颜色虽浅,却仍固执地守在原处。殿外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鼓里隐约传来更夫新编的童谣:"萧郎踏雪归,皇后点宫灯..."

霜花在窗棂上绘出并蒂莲的模样,谢云裳倚在他肩头,听着他讲述这三年如何将太子旧部编入羽林,如何借乌桓之手制衡高盛。她忽然轻笑,气息呵在他颈间惊起战栗:“原来我的衍哥哥,早不是当年那个红衣怒马少年郎。”

萧衍抱紧怀中的人,龙袍下摆扫过案头密报。北疆军报的朱砂批注旁,那半张焦黑绢帛被夜风掀起,露出最后的字迹:“皇后乃...关键”。

第72章 因果

秋霜凝在谢府斑驳的铜环上,映出谢云裳凤袍上金线绣就的十二章纹。她垂眸望着掌心那方褪色的帕子,边缘处细密的针脚是十二岁那年,被王氏当众掌嘴后,躲在柴房里连夜绣的并蒂莲。

“娘娘,谢府到了。”女官檀香的声音裹着寒气。

雕花朱门半掩着,残败的紫藤顺着门框垂落,如同谢家如今零落的门楣。

谢云裳踩着缀满东珠的云头履跨过门槛,凤袍扫过阶前积着薄霜的残菊,惊起檐角栖着的寒鸦。三年前被逐出府时,她也是从这里跌跌撞撞跑出去,绣鞋陷在泥泞里,而王氏倚在门廊嗑着瓜子,连眼角都没抬。

穿堂风卷着枯叶掠过回廊,往日笑语喧阗的谢府如今寂静得瘆人。谢云裳停在月洞门前,听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这月的炭火钱..."王氏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云烟,去把你外祖母留下的翡翠镯子当了..."

谢云裳抬手止住欲通传的宫人,莲步轻移绕过屏风。眼前景象让她指尖微颤,谢云烟跪坐在满地茶盏碎片中,素衣松垮地挂在嶙峋肩头,曾经梳着堕马髻的青丝此刻胡乱绾着,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王氏半倚在褪色的湘妃榻上,腕间金镯早已不见踪影,露出的腕骨像要刺破皮肤。

"你..."谢云烟猛地抬头,手中账本"啪"地掉在地上。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谢云裳头上九翚四凤冠,"永州城破那日,乱军明明已经..."

"乱军?"谢云裳倚着描金立柱轻笑,指尖划过鬓边东珠步摇。

那年她为萧衍挡箭,整整昏迷了三年。

王氏挣扎着坐起,钗环相击的声音凌乱如她颤抖的语调:"云裳,你活着就好..."

"母亲这话说得蹊跷。"谢云裳缓步上前,风袍上的翟鸟在冷光中泛着凶芒。她弯腰拾起地上账本,墨迹在烛泪里晕开,"谢家商号半数易主,田庄也抵了亏空,这些日子,姐姐和母亲过得很辛苦?"

谢云烟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枯瘦的手指直抓凤冠:“都是你!若不是你攀附皇家,父亲怎会被弹劾通敌!"

"放肆!"檀香抬手就是一记耳光。谢云烟踉跄着跌坐在碎片里,嘴角渗出鲜血。

谢云裳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扯乱的珠翠,看着地上狼狈的姐姐:“父亲通敌的密信,可是姐姐亲手交给御史台的?”她从袖中取出泛黄的信笺,正是谢云烟写给表兄的密函,"表兄已经认罪了……是他与谢将军勾结的罪证。”

王氏剧烈咳嗽起来,染红了帕子:"云烟她...她也是被人蛊惑..."

"蛊惑?"谢云裳俯身凑近,凤冠上的垂珠扫过王氏颤抖的手背,"当年我被指婚给九皇子,母亲连夜将庚帖换成云烟的。可曾想过,今日之祸,早在二十年前抱我进谢府时就种下了?"

谢云烟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养女又如何!你不过是谢府捡来的野种,也配穿这凤袍!"话音未落,檀香已掐住她的下颌。

谢云裳却抬手示意宫人退下。她解下披风盖在王氏身上,看着这个曾在寒冬让她跪碎冰面的女人,如今瘦得像具骷髅。"明日会有太医来。"她的声音混着窗外呼啸的北风,"至于姐姐..."目光转向歇斯底里的谢云烟,"送进净德庵吧,那里的素斋最能清静心性。"

踏出谢府时,暮色正漫过天际。谢云裳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向宫殿,凤袍上的龙纹在残阳里泛着血色。她想起昨夜萧衍将皇后玺绶放在她掌心时,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云裳,这江山总要与最懂它的人共赏。"

车辇启动的瞬间,谢府方向传来凄厉的哭喊。谢云裳倚着锦垫轻笑,腕间镯响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霜色的长街荡出悠远的回响。远处皇宫的飞檐刺破暮色,她抚摸着袖中那方绣着半朵残莲的帕子,有些债,总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灌进净德庵斑驳的朱漆门,谢云烟蜷缩在柴房角落,听着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腕间铁链硌着冻裂的伤口,渗出血珠很快凝成暗红冰晶,这是她被囚在此处的第三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