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沮丧道:“这让我比任何时候都难过。”

薇洛道:“我很抱歉,先生。”

他道:“不,我为你觉得难过。小姐,请原谅我的言语冒犯,你英格兰家人的思想未免过于腐朽,而你如今的诚实便足以证明他们自命清高的样子是多么可笑,我的话不会因为你曾经真挚地爱过一个男人而改变,我依然希望你或许会愿意将我当作一个朋友。”

多怀念啊,这含蓄的美德,薇洛想,她毫不怀疑当她说出了下嫁一词时才是真的把他给吓坏了,自命清高是他们这些上层阶级人士的通病。

“当然,你不会知道这对我而言究竟有多珍贵。”薇洛礼貌道。

应付完了他,她转过头,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艾尔德里勋爵所在的位置。仅仅是看一眼而已,她懂礼仪,明白如何举止才是端庄,过去即使在最不正式的家庭聚会上,她也不会随意越过桌子与人交谈,更何况是现在。

而此时,艾尔德里勋爵也正在与一位有幸坐在他身边的女士说话,带着一种略显仓促的殷勤。他仍然是一???个单身汉,这很明显,也不知道他与那位富有的法国女士怎么没成。

薇洛打量了一下这位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的美丽邻居,甚至都不记得她又是一位麦克什么了,只知道她貌似以优美的歌声与美貌在本地颇有名气。

她可能确实天生就应该唱歌,薇洛忍不住想。她笑起来的声音非常洪亮,估计整个房子都能听得见。

当大家恳切地请求这位据称十分出色的女歌手献唱一曲时,她的歌声更是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声音特别响,几乎能把艾尔德里勋爵主动为她伴奏的钢琴声完全盖住,唱到高音处,薇洛必须努力控制自己别捂耳朵。

待到表演好不容易结束,观众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薇洛略微地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合群地加入其中,再看着表演者以一种有些羞涩的谦逊姿态接受了赞赏。

这样的表演可能会对一个人的听力造成永久性的损伤,薇洛忍不住略显刻薄地内心评价道。

之后,大家又一起愉快地合唱了几首欢快的歌曲。薇洛以为这肯定就是结束了,她可能这辈子都没喜欢过这些无聊的东西,大家还是一起玩玩纸牌游戏吧。

结果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外公的好友,那位年近七十的老人,记性倒是非常不错,他忽然提起了她曾经也唱过歌的事,于是许多人都纷纷表示希望可以一饱耳福。

不久之前还在高高在上地点评其他人的薇洛后悔不已,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到了合适出来社交的年龄,脑子里整天就想着要与哪个男人坠入爱河的十七岁女孩了。她现在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再在艾尔德里勋爵面前再来一首,她甚至恨那个老人可能让他想起了这些往事。

这太丢脸了,尤其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她其实唱得不太好。除了那些烦人的男孩们,哪怕是她的声乐老师都不曾昧着良心夸过她的歌声。她与她的母亲相反,这辈子就不擅长任何与音乐有关的东西……

但奈何盛情难却,无论她心里多不甘愿,最后都硬是被大家给赶了过去。

她傻傻站着,混乱不堪的脑子正在努力地搜索各种民歌,以及一些她必定会唱得一塌糊涂的艺术歌曲与歌剧咏叹调等等。

美丽的艾尔德里的河畔?这是此刻满脑子都是艾尔德里勋爵的她的第一反应。可她除非是发疯了才要唱这种强盗逼婚三姐妹,不同意嫁给他就一刀杀了,结果杀到最后才发现他杀的都是自己亲妹妹的可怕歌谣。

还是诺森伯兰郡的美丽花朵?这可能会更糟糕。它的内容不就是在告诫英格兰的女孩们千万不要相信苏格兰男人,他们满嘴谎话,忘恩负义……

上帝啊,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就这么争分夺秒地想着想着,想到最后,思维已经脱离了欧洲,来到了这里许多人未曾踏足过的美国。她在美国也学了些新东西,比如赞美诗。

赞美诗其实挺不错,从各方面来看都很不错。她喜欢在教堂高歌赞美诗,她甚至不需要任何伴奏,这里或许也没有人可以为她弹奏。

她吐了一口气,默默向上帝祈祷着,勇气也开始慢慢恢复。然后,她牙一咬心一横,索性就轻柔地对着众人唱起了奇异恩典。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由一个英国人创作,却还没有在英国流行起来。

她几乎才一开口就后悔了,声音刚刚起来一点,就又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太冲动了,这不是教徒聚会,一首赞美诗放在这里摆明了不合时宜,这些快乐的苏格兰人更喜欢热闹,天底下轻松愉快的小调明明那么多,他们会开开心心地进行大合唱……

而大家也都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听到一首显然是赞美诗的歌。

可她虽然略显五音不全,声音也太弱了一些,听起来却没来由的还挺有说服力,于是他们便也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听她慢慢地唱。

既然没有人作声说让她停下,她再尴尬,也必须得唱完。

她闭上了眼睛,在这地狱烈火般的静谧中,她唱着、唱着,人也仿佛又站在了她的音乐教室里,她的老师正在指导着她。

“薇洛,大声点,你知道你是会唱的,想象你在一个嘈杂的地方,你必须让所有人都听见你的声音。”

她听从老师的话,再次想象着那个场景,声音逐渐变得正常,整个人也唱得越来越认真,越来越投入,直到最后一个词落地。

当歌词在她的脑海中骤然消失,她面对着一片空白,这才又猛地回过了神来,看着大家,而大家也在盯着她,鸦雀无声。

她顿时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她就知道她做错了事,上帝,救救她。

就在她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时,艾尔德里勋爵迷人地微笑着,率先为她鼓起了掌来。随后所有人都开始鼓起了掌,一个可怕的僵局就这么被打破了。薇洛十分感激,冲他感激一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而其他人见她只唱了一段就不唱了,纷纷在那里起哄,要她再来上几段,洗涤洗涤大家的心灵。可她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闹笑话下去,便还是微笑着在他们故作失望的姿态中坚定不移地拒绝了。

出身上流社会其实真是可悲,他们这些人除了社交外几乎整天无所事事。而她可实在是太讨厌社交了,她真的不能不参加吗……

0111 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社区都向薇洛敞开了怀抱,总有各式各样的邀约在等着她,而唯一让她比较开心的,还是艾尔德里勋爵的如约来访。

她的外公外婆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毕竟他们一向喜欢见到一个有份量的单身汉出现在外孙女面前。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聊天的重点几乎全程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两位老人只是在边上引导他们多说话。

当薇洛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草坪上散步闲聊了。

在美丽的阳光下下,艾尔德里勋爵认为她看起来容光焕发,而且,总是那么容光焕发。

她穿着显然是新做不久的衣服,头戴一顶装饰多得几乎成了累赘的帽子,它微微地向前倾斜,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挡不住底下那双深色眼睛里闪烁着的欢乐光芒。

她向他描述了自己做衣服时的趣事。比如,她刚刚过来时连一件合适的衣服都没有,只能让裁缝师先挪用了几个其他顾客不急着要的订单,花上几小时改给她穿。她就几乎一直傻站在那里让他们操作,站得一双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而最糟糕的是,这还不是结束,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一大堆衣服订单。她外婆的裁缝这段时间肯定是忙得缝纫机都要冒火星了,只想破口大骂,她也觉得心烦,她第二天就又要过去试穿一件礼服……

“我带回来的衣服好像只配扔进垃圾堆里。”薇洛道,“可我是真心舍不得,它们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把它们捐出去给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不错,我过去也喜欢捐衣服,虽然做不到像圣安布罗斯说的那样,‘如果你的衣柜里有两件衬衫,一件属于你,另一件属于没有衬衫的人’。反正送给仆人是不可行的,我的女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即便是家里最低级的厨房女仆,也会因为收到了这么糟糕的衣服而感到侮辱。”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我不懂,看起来我估计是真的缺乏品味。”

“我也不懂这些,小姐。”他轻轻道,“但在我看来,你穿男装都比许多穿着最新巴黎时装的女士漂亮得多。”

薇洛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大约在开玩笑:“别再拿这件事寻我开心了,我非常感激你提供的帮助,真的,爵爷,但我还是求你忘记它吧。那套衣服在我的女仆看来就是一个最可怕的噩梦,如果我的态度稍微软化一点,她一秒都不会拖,立刻就会拿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