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盯着那封漆的信封几多凝滞,他做不到真全然放下,那京中雪花一样的送来的各种书信,他全看了,容纳了那人全部负面情绪,但,从不曾给她回过信。
他心中轻叹一声,接过了,让他们留下来用饭,也不用急着离开,还有空房舍,正好两间。
沈遐洲虽觉不自在,但也确没有离开的意思,拉着女郎就等着开饭,然等沈照一转了身离开,他就小心地觑女郎的脸色,“你早就答应要做我夫人的。”
他倒是先委屈上了,王静姝气不过地想,却陡地发现了不对,她何曾确切地应过他要做他夫人了,唯有那不小心的一次,她紧盯他问:“你是没醉,还是都记得?”
郎君赧然垂目:“都记得。”
王静姝嗤他:“沈九如,你也知道丢人啊!”
郎君醉后的言状,想来他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难以启齿,偏生那日王静姝还许过他一诺,在又被女郎嘲笑和被悔约之间,他选了前者。
女郎一笑,先才的羞恼也就绷不回去了。
如此,倒也值当。
第61章
“卿卿,我还想与你亲亲……
沈照入屋舍前,无意间瞥见年轻男女的相处一眼,女郎骄矜别面,而郎君微倾身言语,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便是随意一眼,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
封漆信封安静地摆在桌案上,沈照迟迟没有打开,比起方才在晚辈面前的温雅清贵,此时的他,眉头紧锁,愁绪爬满面容,竟也显出几分符合这个年岁的苍苍疲态。
他眼皮微颤,恍有雾气结于眼前,许多昔日旧影
也在雾中浮动
北地的雨没有南地的缠绵,总是一来就急骤如盆倾,他正去桃花观中接祖母归家,遇雨躲于山腰亭中,大雨滂沱,山中漫起腾雾般的湿气,他背手而观,也是这时,山道中有车驰来,覆青缎,挂玉铃,镶云母,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但并无族徽,因稀奇他多看了几眼。
而马车似乎急着上山,半点不停,飞渐起许多的泥点,然,雨中山路难免会遇上冲下的山石拦路,睁眼看着那马车有翻倒的危险,他不由皱了眉。
好在驭马之人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惊险中停顿住了马车,只车轱辘也陷入了泥潭中。
沈照自来心善,遣了身边的卫士去帮忙,亭子也可让出一半请车中主家一同躲雨。
马车的青色帷帘被掀开了一角,有女舜华。
大概就是那一眼,他心甘情愿地不断陷入了名为陈薇的陷阱,即便后来猜得了她的身份,也猜得了她是为扶胞弟登基而来,而沈家长子的他从一开始便是她的目标。
只是,自此经年,他仍会想他们的巧遇到底有几分真?
若全为假的,未免也太过巧合,可若存真,他们又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所有的爱都裹着欺骗,所有温柔都藏着算计,他对她失望透顶,让出了她所想要的一切,没有人再禁锢她扩张的野心,可也同样再没有人为她在世家中斡旋。
他在许许多多的信中,见她一日日变得越发不似曾经,越发尖锐,也自信中承受着她的恶意与中伤。
而他的回避,也一如既往地同她对抗着。
光影透窗浮动,沈照无力般地吐出一口气,独居久了,他常会奇异地平静,奇异地想起过去,也会想,走至如今,他可也有错?
他终是伸手向了那未启的书信。
*
王静姝对沈遐洲是又气又好笑,气他胡乱在长辈跟前放言,又好笑他此时露出的纯良羞赧之态。
他可真是能装啊,亏她还顾及他受伤,不曾故意提及他在秋社日的丢人。
她看沈遐洲眼神越发地挑剔,神情也透着淡淡的嫌弃。
沈遐洲也被女郎睨得越发想起秋社当日醉酒后的事,在一群陌生百姓面前手舞足蹈,如何想也与他过往十余年所讲究的相违,他目色微微沉敛,露出委屈伤心的容色:“你就笑话我吧,反正我就是记得了。”
“你答应做我夫人的事也休想反悔。”
他的容情微狞一下,透出几分无力的威胁。
王静姝这下是真的忍不住,扶腰笑了起来,怎会有这样的郎君啊,委屈哀怨地抱怨她,可又不甘憋在心里地胁迫她一句。
就像家养的小狗,冲主人吼叫得再凶,也不会真伤害一下,反自己越叫越委屈,令人
喜爱得紧。
想怜爱他,还有亲亲他。
王静姝如是想,也如是做了,她双靥还染着笑意地勾上郎君的脖颈,在他颊畔飞快“啵”地亲了一下。
沈遐洲快过惊愕地扶住了女郎的腰,听得女郎在他耳畔吹气般地道:“暂时不想反悔。”
沈遐洲还未从亲吻的喜悦中回过味,先捕捉到了女郎促狭无比的“暂时”二字,心情跌入谷底地拉下女郎的手臂,不甘追问:“为何是暂时?”
王静姝才不惯着他地从他手中抽手,连衣袖也一点点地收整了回来:“你那日醉得神志不清的,我哄哄醉鬼罢了,哪里能全当得真。”
沈遐洲咬死王静姝的心都有了,他便知她是个坏女郎,她连当人夫人的承诺都能乱许。
他与王静姝对视着,骨子里的本性似也压不住地显露,狭隘又阴郁,目色也沉静得有些可怕。
王静姝听得他一字一字地加重道:“我当真了。”
她心跳得飞快,目光却不移开半分,她在欣赏他显露本性时的模样,俊美又危险。
她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真是要命,她如今真能确定,她的喜好确实被沈遐洲带歪了。
她竟连他本性中带的那点“恶”都觉得喜爱,甚至故意去逗他生气显露他想藏着的那一面。
女郎目中摇曳的兴致并不加掩饰,沈遐洲触动般地醒悟女郎分明也喜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