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他没掌握好方寸,手里的刀差点让妈妈的某个「客人」断子绝孙他只愿意称呼为客人,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长久地留在家里,全是过客。
妈妈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他。
但那个客人很生气,抬脚就要踹他,徐信庭手里还拿着刀,睁大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
客人似乎皱了皱眉。
妈妈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闻着妈妈身上的香味,觉得世界上没什么是可怕的,是可以生存下去的……但客人是多余的。
妈妈一边安抚他,一边对那个男人说话,声音有些冷:“我儿子我能打,你以为你也可以吗?”
那个客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徐信庭好奇地转过身子看他,有些不解。
客人说:“谢书漪,你养出了个怪物。”
妈妈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徐信庭不知道怪物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受到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客人走后,他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说:“是你啊宝贝,你就是怪物。”
“我是怪物?”徐信庭眨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小狗是个怪物。”
妈妈闻言笑的乐不可支,奖励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六岁那年,妈妈生了很大的气,因为他做错了事,他把妈妈的项链弄丢了。
项链里有妈妈和一个没见过面的客人的相片,妈妈总是喜欢拿着那个项链看。
徐信庭觉得妈妈一定很喜欢里面的那个客人。因为妈妈看着相片的时候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发呆。
那个客人是不一样的。
徐信庭只是有些不开心。
但那么多年的本能将这点「不开心」很快地消化掉因为他想到了解决方法。
妈妈爱他,所以没关系,他只不乖这一次,妈妈打一顿就开心了,就会原谅他了,以后妈妈就只喜欢他一个的。
他把项链砸碎了,放在盆子里烧,没办法烧成灰烬,他就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又到入没吃完的外卖盒严严实实地盖住。
垃圾被妈妈拿走丢掉了。
妈妈不会再喜欢那个客人了。
但事情很快就被发现了,他忘了妈妈每周都会看一遍监控,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根本逃不过屋子里的摄像头。
妈妈很生气,妈妈比以前还要生气,妈妈从来没那么生气过。
徐信庭被打的很疼,还是忍住没哭,妈妈不让他吃饭,不帮他处理伤口,也不理他。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妈妈身后,天真、茫然又委屈地小声问:“妈妈,我做错什么了吗?”
妈妈气疯了,他刚说完,就被妈妈关进了房子里,无论他怎么央求都不曾搭理他一下。
徐信庭只好缩在熟悉的角落里,无声地、压抑地小声哭,他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又很难过。
身体越来越冷,屋子里的窗被封住里,房间里很安静,没有灯,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在。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不知道在哪里,只觉得浑身又疼又冷,肚子饿的像是要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谢书漪的声音,好像被对方抱在怀里,他想跟妈妈道歉,想抬起手抱抱妈妈,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也抬不起手。
“我不要你了,谢小狗。”
很久很久以后,徐信庭也不敢对任何人说过那段过往,不敢对任何医生阐述那段时间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不敢自己去回想,生怕自己露出半点端倪。
他离开谢书漪身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父亲、主治医生、照顾他的护士……无数的人怜悯他的遭遇,从流言蜚语里窥见两三分就唏嘘不已,一遍遍地安抚他不要怕了,他已经离开那个地狱了,没人能再伤害他了。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用一种看受害者的眼神看着他,连心理医生都更关心他有没有什么害怕恐惧的心理阴影。
毕竟他当时的求生意识那么低,像是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线在扯着活下去。
可只有徐信庭自己心里清楚,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敢、不愿意、不情愿去接受的真实。
他当时求生意识那么低,是因为受够了痛苦……还是因为要离开「妈妈」了?
知道妈妈要丢弃自己了?
他在想什么?他在逃避些什么?
他逃避的到底是心思歹毒的母亲,还是眼前这个面目全非、几乎要颠覆他认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六年,徐信庭第一次窥见世界的全貌,阳光和无数如同小绵羊对大灰狼的热情善意让他感到恐惧和害怕,世人对谢书漪的指责和对作恶者的贬低痛斥让他紧绷了手脚,让他几乎惊恐地想要逃离。
他从未见过光明,难以置信地想,黑暗原来是错误的、不被允许的吗?
可是怎么办,他是个活在黑暗里的怪物,怪物能在阳光下活着吗?
即便是往后很多年里,他已经能够那么完美地披上人皮,假装融入了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即便他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像初识这世界时的那束阳光,他还是会感到无时无刻的、被戳穿面孔的恐惧害怕,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拼命地将那段不被世人认可的记忆和畸形的依赖藏进更深的地底里。
徐信庭觉得自己是要想不起来那段过往的,他必须要忘记,他的童年没办法修复,只适合被一层层地掩埋,那是团见不得光、丑陋而肮脏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