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珠油?”

“不用老抽,用红糖熬的滴珠油,不仅上色,还有焦糖的香气。这样炒出来的干炒牛河才香。”牛河邦跟大家解释。

周老爷子笑着说:“牛河邦,你全知道啊?”

牛河邦见他们张经理陪着那个宋局长进来,笑着说:“周三爷,我这是有觉悟,全市大小国营餐馆都是兄弟单位,咱们一条街上的为民饭店,基本上就卖炒河粉卖肠粉,我要炒得再好一点,我们福运楼就卖光牛河了,你让隔壁为民饭店怎么活?你说是不是?”

厨子们大笑起来,岳宁熬了红糖再加入调料,配好了颜色深褐,浓稠的滴珠油:“阿邦叔,你很有集体意识吗?”

“不要脱离群众,我现在这个水平,已经是出头椽子了。大家想吃牛河已经都来找我了,我要是再炒得好,那怎么办?给兄弟们留条活路,给兄弟单位留条出路。”牛河邦又倒一盘河粉进锅里。

周老爷子走到宋自强身边:“不会做饭的就算了,会做饭的,也懒得做好。”

宋自强昨天头疼,今天头更疼,之前他是看到了表象,下面单位都不行,现在透过现象看本质,全没积极性。

岳宝华也是开了眼界,宝华楼里的厨子只能说天赋不行,那也没办法,但是炒菜还是不敢偷工减料,这里是一帮子都是什么人啊?他真怀疑,这些人去了宝华楼,这些老习惯带过去,可怎么办?

“岳师傅,你多炒一份,让我们尝尝味道。”

“肯定有你们的份儿。”岳宁说跟张经理他们说,“宋局长、张经理,你们和我两位爷爷一起出去,马上能开饭了。”

周老爷子不肯走:“我来端牛河出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厨房,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岳宝华也不愿意走。

他们俩不肯走,张经理和宋自强也不走了,索性都看岳宁炒河粉了。

岳宁热锅冷油润锅,油倒了出去,倒入河粉拿起长筷先炒河粉,有个厨子不解:“不是先炒牛肉吗?”

“牛肉先炒,等河粉出锅,牛肉就老了。”牛河邦说,他也在炒牛河,不过他依然先炒牛肉。

岳宁翻炒两下,河粉炒散,微微带着焦香,倒出来,再炒牛肉,牛肉也是得有那股香气出来,牛肉也要倒出来,再炒豆芽和韭黄,每一样都分开炒,最后合在一起。

牛河邦先牛肉再下河粉,最后下豆芽韭黄,没有分开炒这个步骤。

两人都在下调料,岳宁这里料汁在猛火下,一股烟火气升腾而起,在烟火缭绕的后厨,这个香气成了厨房里的主味。

??[34]第 34 章

岳宁的干炒牛河和牛河邦的干炒牛河同时出锅,这就应了一句老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香气不用说,岳宁这个完胜,色面两个都红亮,岳宁这个是丝绸光泽,而牛河邦那盘是油亮。

“我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个味道的干炒牛河了?”周老爷子喜滋滋地亲自来端这一盘牛河,“宋局长,走了。牛河要趁热吃。”

他们往外走,岳宁跟岳宝华说:“爷爷,您也先出去吧!我做好拆鱼羹就来。”

岳宁转身去做拆鱼羹,她身后马耀星和几个厨子拿了筷子在尝她炒的牛河,他们以前都认为干炒牛河油肯定会大一点,猛火炒出镬气就对了。现在?

罗国强上次吃过岳宁做的炒洋芋饼饼,他吃出了干炒牛河的味道。但是这次岳宁的干炒牛河又颠覆了他印象中的干炒牛河,香而不腻,河粉干爽,牛肉滑嫩,芽菜和韭黄脆嫩,他自己炒的,阿邦叔炒的,好像都不配叫干炒牛河了。

牛河邦笑嘻嘻地吃了一口:“宁宁,你这是得了岳哥的真传啊!”

“阿邦叔,你瞎炒,还能炒到这个程度,也是得了我爸的真传,您啊!就是懒。”

“我要是这么麻烦,那一天到晚炒不停了。”牛河邦继续炒他的一锅出干炒牛河。

“小岳师傅,你剩下的这个滴珠油,没用了吧?我拿去炒,行不?”有个厨师问。

“拿去吧!”

这人兴匆匆的拿去:“先炒河粉对吧?”

“河粉炒散,微微发黄,这样吃起来才干爽。”岳宁说。

岳宁一边做菜,一边指导那人炒河粉。

突然之间,罗世昌像发疯一样冲了过来:“够了没有?”

他把还剩下两三口的干炒牛河,连盘一起摔在地上,瓷器碰上水磨石地板,清脆的崩裂声,河粉在地上溅开,散落。

这个情形打断了原本兴高采烈的讨论,罗世昌冲到岳宁面前,一张脸近乎扭曲:“你给滚出去!”

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也愣在那里,只有岳宁不紧不慢地把鱼汤倒进锅里,激起了另一种香气,她说:“我是你们局领导请来的客人,有本事跟你领导说去。”

罗国强冲过来拉住他爸:“爸,你干什么呢?宁宁是来交流,是来帮助我们的。”

“她是吗?”罗世昌吼道。

昨天下午他接到那个消息,他不知道岳宝华为什么要让他这么难堪?他让国强娶岳宁,固然是认为自己能力有限,儿子有天赋,希望儿子做了岳家的女婿,岳宝华能倾囊相授,也是认为岳宁一直生活在西北,西北那种地方长大的小姑娘肯定没见识,也没机会学什么,再说后厨一直都是男人的天下,谁见过女人当大厨的?儿子配她,也算是替志荣照顾女儿了。两厢都合适的事。不愿意,也不强求。他们祖孙俩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招?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他们一家都像是笑话,别人有港城的亲戚都能沾光,他们家呢?就是这样来羞辱他吗?

直到那股记忆中的香气飘起的时候,罗世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志荣的手艺都是他爸教的,他跟志荣的差距就那么大。

一起在厨房里,志荣的菜,那股香气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后来岳志荣去了西北,他爸心疼得不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股香气让一直控制怒气的罗世昌终于忍不住了。

“这里是福运楼的后厨,你给我滚。”罗世昌吼得脑门青筋爆出,力竭声嘶。

马耀星怕他师傅发疯一把抱住罗世昌:“师傅,师傅,冷静点,领导让小岳师傅来的,您不是说自己也不会吗?”

罗世昌想起马星耀就从岳宁手里学了个拆鸡骨就恨不能跪在地上舔人脚趾头,他就很得咬断压根:“你也滚!”

岳宁丝毫没受影响,加入配菜,炒勺搅动拆鱼羹,她侧头看他:“如果福运楼是你罗家的,我管你教不教?反正倒闭,也是你家破产。可这是国营企业,是国有资产。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港商,外商也来开酒楼。你想想看宝华楼就开福运楼隔壁,福运楼还有人来吃吗?没生意,这么多在职职工,那么多退休职工的工资从哪儿来?”

岳宁上辈子的爸也是这样的人,守着自己的那点手艺,刚开始连她这个女儿有些配方都不肯教,实在是儿子扶不上墙,没办法了,一定要她保证,学会以后要待在自家酒楼。她立马扔了炒勺,让他爱教谁教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