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谢咏信说他家有一间小阁楼闲置着可以住人,但是若往家里令人,需要立个名目。

他问顾倩仪:“你的英文怎么样?”

顾倩仪点点头,谢咏信拍手:“就这么办!”

他想的名目是,让顾倩仪以英文补习老师的身份住到自己家,谢咏信其他功课还算马虎,但对英文着实不开窍,他的父母也一直为这个苦恼。

“找我表姐做中人,让她对我父母说,就说她是在采访的时候认识了你,她同情你一个女孩子要住在难民营,又发现你英语特别好,正好可以给我补习,所以推荐你做我的老师,薪水就抵扣房租。“

等不及再过一夜,谢咏信立刻拉着顾倩仪去找了表姐。

顾倩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表姐的客厅里,谢咏信和表姐在卧室里嘀嘀咕咕,卧室门开着,偶尔表姐的目光朝顾倩仪瞟过来一眼,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而顾倩仪始终礼貌地报以微笑。

最终表姐答应了谢咏信的请求,第二天,表姐带着顾倩仪去了谢咏信家。

谢咏信的父亲也曾是难民,很早之前他和父母逃难来到香港,对于难民的苦痛有所体悟,在听了顾倩仪流利的口语后,他当即同意了表姐的建议。

谢咏信麻利地帮她收拾屋子,顾倩仪坐在阁楼的小窗户前,出神地望着窗外,谢咏信收拾停当了,凑过来问她:“你在看什么?”

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架飞机从他们的眼前飞过。

顾倩仪从此成为了谢咏信的英文补习老师,谢咏信的母亲是热心肠的人,她帮顾倩仪找了一份在茶餐厅点餐的工作,顾倩仪英文说的好,还会法语,人长得也赏心悦目,很受老板的喜欢,她白天在茶餐厅工作,晚上给谢咏信补习功课。

补习的地点就在她的小阁楼里,顾倩仪的口语和文法都非常好,然而无奈的是,谢咏信并不有心向学。

他懒懒地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反正只是个幌子嘛,我是真的不喜欢鸟语啊。”

于是,两个月下来,他的英语几乎毫无进步。

因此在面对谢咏信父母时,顾倩仪觉得内心很愧疚,诚如谢咏信所说,家庭教师只是个幌子,但对他的父母和她而言,免费居住在这里的交换条件就是提升他的英文成绩。

她受之有愧。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谢咏信的母亲无意间向顾倩仪问起谢咏信的英文,顾倩仪决定要和谢咏信好好谈一次,没想到刚一开口却被谢咏信打断了话头。

谢咏信说:“这个周末我们去南丫岛玩吧。”

顾倩仪没有反对,周末他们乘轮渡去了南丫岛,谢咏信像鱼进了水,拼命地在大海里撒欢,退潮的时候他嚷着怀念上次的海鲜汤,要亲自捡螃蟹给顾倩仪炖汤,恰逢初一,落潮时岸上有好多好东西,他看到贝壳也捡,说要给顾倩仪串一串项链,看到大大小小的螃蟹都去捉,终于被一只螃蟹狠狠夹住了手指,蟹将军可不是好相与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直到谢咏信的手指被钳出了血。

顾倩仪捏着他的手,好在她有所准备,带了纱布和白药,她轻柔地给他的伤口敷上白药再裹上一圈圈的纱布,像系粽子一样用细线轻轻系上,做完这一套流程,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对面的谢咏信脸已经红的似煮熟的虾子。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谢咏信的脸更红了,他磕磕巴巴地开口:“倩仪,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他眼睛一闭,横下心来:“顾倩仪,我喜欢你。“

顾倩仪没有惊讶,没什么好惊讶的,他的心思太过明显,尽管一直以来小心隐藏从未说破,但谁能看不见旷野里的月亮光?谢咏信爱人的方式就是对她好。

顾倩仪犹豫着,谢咏信紧张着,最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顾倩仪轻声说:”可是,你的英文那么差,我却是要去美国的。“

她是要去美国的,香港只是收容港,换句话说,是个中转站,香港政府不愿让难民做永久停留,而美国的福利和机会也远比香港要好,顾倩仪已经递交了申请。

谢咏信的眼睛却亮如星辰:”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也可以去到美国,那你就接受我咯?“

不等顾倩仪回答,他兴奋地一跃而起:”你放心,从明天起,我肯定好好学英文!“

谢咏信人如其名,诚实守信,从那之后,他果真发奋起来,他是个聪明的男孩子,读书不好只是因为不肯用心,南丫岛那天后,他彻底做了一个好好读书郎,不仅是英语,连其他科目也都有了进步,顾倩仪从茶餐厅下班回来,听到谢咏信的母亲和人打电话,骄傲地提起儿子:“阿信现在读书可用功,老师都跟我夸他,阿信还说了,自己要读大学,而且不要在香港读,要去美国读!”

谢咏信成绩进步,顾倩仪当然功不可没,谢咏信的父母对顾倩仪越发亲热,有时谢家来客人,吃饭时谢咏信的妈妈都一定要顾倩仪也上桌陪客,席间给顾倩仪夹菜,夸奖起来更是毫不吝惜,说的客人都征求顾倩仪的意见,问她是否有空,如果有,也给自己家孩子补习补习。

谢咏信在桌子下轻轻踢顾倩仪,用英文对她做口型:“拒绝他。”

顾倩仪微微一笑,当然是婉拒,她并非什么高明的老师,谢咏信的成绩进步,无非是因为,他是个对她有所求的、听话的学生。

他们这应该算是谈恋爱了吧?应该算了,顾倩仪不上班、谢咏信不上学的日子里,他们一起走遍了香港的每一个角落,去到哪里谢咏信都十指紧扣牵着顾倩仪的手,然而顾倩仪最喜欢去的还是离家不远的启德机场,她似乎很喜欢看飞机起飞,可以在机场外消磨掉一整个下午的光阴。

谢咏信陪她看了半年的飞机,半年后,顾倩仪得到了美国的入境许可,她终于坐上了从启德机场起飞的航班,飞往了她最终的目的地美利坚,走的那天谢咏信去送她,过安检时,谢咏信突然喊她的名字,顾倩仪回过头,谢咏信大声喊:“我一定会去美国找你的,等我!”

顾倩仪微微一笑,挥挥手。

飞机穿梭在两万英尺的高空中,望着窗外的云海,顾倩仪的心突然被汹涌而来的愧疚淹没,她是骗谢咏信的,事实上,从她拿到入境许可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决定了后半生不再与谢咏信有所瓜葛。

他是个好人,这一年多来他帮自己良多,可是,他想要的,并不是她想给的。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那位75年离开越南的叔叔还有一个儿子,那男孩子与她年龄相仿,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窦初开的年纪,彼此都许下过诺言说过一些小儿女的傻话,1975年越共获胜在即,叔叔作为政府工作人员,担心有朝一日会遭到报复,于是仓促之中决定带全家人离开越南去港,而顾倩仪的母亲为等负心汉回来不愿一同离开,走之前,那男孩子对顾倩仪说,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这句话如同咒语铭刻心间,在船上漂泊的那些岁月,支撑顾倩仪的,除了圣经,还有那小竹马记忆里英俊的面孔和掷地有声的承诺。

她来香港是为了他。

她接受表姐的采访,也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知道自己也来了。

可是他却早已经离开香港去了美国,这个世界那么大,他们那么轻易就失散了,但他说过会等她的,无论他去了哪里,她都会追随他而去的。

谢咏信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她可耻地利用了少年对她的仰慕,因为偌大个香港,除了他,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仗。

仁慈的上帝如果有灵,也会原谅一个凡人出于无奈的自私吧?

谢咏信还那么年轻,未来他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的,顾倩仪默默想。

来到美国后,顾倩仪被安置在彭德尔顿的难民中心,虽然是也是在难民营,但顾倩仪的心境较在香港时已经截然不同,这儿是有希望的,她的爱人就在这儿。

安顿下来后,顾倩仪便在报上登了寻人启事,然而过去了好几个月,小竹马仍然没有来联系她,是启事的投放力度不够大吗?顾倩仪每天都在忐忑,她好担心他已经离开了美国。

直到有一天接到一个陌生女孩子的电话,那女孩子警告顾倩仪,不要再试图打扰自己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