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篇三

印度寻芳记

《旧梦1913》

情人节,季然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忘了买玫瑰花送我。

我其实是个特别矫情特别注重仪式的人,季然的无心之失让我耿耿于怀,长达一星期时间对他爱答不理,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前来求和。

“哎呀,其实市面上卖的玫瑰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玫瑰,不过是切花月季。连你用的玫瑰精油都是从大马士革玫瑰里提取的,那种玫瑰实际是突厥蔷薇科,较真起来也不算真正的玫瑰,真正的玫瑰叫做Rosa rugosa。”

“所以呢?”我斜眼看他,“这样你就能够理直气壮地为忘记情人节而开脱了?”

他无奈,举手投降:“拜托,只是公司最近在做玫瑰精油项目。还有,我没有要开脱哦,只是想说,我下星期要去印度玫瑰园谈生意,那里的玫瑰是正宗的Rosa rugosa,作为忘记情人节的补偿,我申请了带家属,你要不要跟我去?”

在飞机上他拿出一瓶玫瑰精油给我看:“这就是我们公司打算做的新项目,从Rosa rugosa里提取的精油,而不是大马士革玫瑰精油,市场部提议用正宗玫瑰作为卖点。这种精油属于一位印度商人,这次我去是跟她谈在中国的代理权。”

我接过精油,倒一滴在手背上,浓郁的玫瑰花香立时弥散开来。

使劲嗅一下,忍不住夸奖:“真是有前途的精油。”

拧紧盖子拿在手中把玩,精油的颜色也赏心悦目,突然间我摸到点凸起,把瓶子调转过来,果不其然在平底发现了几个字。

这来自印度的精油,瓶底竟然印着几个中国字:我在1913等你。

我的职业敏感立刻被触发,印度商人,中国文字,象征爱情的玫瑰,1913年,这些字眼串起来,我立刻在脑海中脑补了一个世纪跨国恋的故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位“印度商人”,竟然是个中国人。

一个正宗的中国人,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尽管她穿着艳丽的粉红色纱丽,但那种婉约是中国女人之外的外国人所不会有的,一种好像来自很久之前的旧式的婉约。

季然双手合十向她问好:“南小姐。”

那位南小姐对我们温柔地一笑。

南小姐家有一个占地颇广的玫瑰园,种的全是Rosa rugosa,他们家的玫瑰精油也是从中提取,整个傅家弥漫着一股玫瑰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漫步在玫瑰园中,我被这大片的玫瑰惊艳到,只顾贪婪地看,季然却不忘职责,与南小姐商谈合同。

南小姐的性格和她的笑容一样温柔:“我只有一个要求,瓶子上必须印我在1913等你那句话。”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被从玫瑰乡里拽回现实:“南小姐,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她淡淡一笑:“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午餐是极清淡的一桌素菜,南小姐双手合十致歉:“抱歉,今天是我曾外祖母的十周年忌日。”

曾外祖母?我在心里算了算,吓,这位曾外祖母如果还活着,岂不是已经一百二十多岁,推算一下,她应该是出生在19世纪末的人。

19世纪末出生……我精神一震,唐突开口:“南小姐,那句我在1913等你,是否和您的曾外祖母有关?”

季然悄悄推了我一下,南小姐却没有恼:“是的,茹小姐,听说你是个小说家,今天午餐清淡,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们佐餐吧。”

距离玫瑰园最近的城市是斋普尔,一百年前,南小姐的曾外祖母傅兰君和她的情人南公子重逢,以及和未来的丈夫顾灵毓初遇就是在这里。

情人南公子……南小姐也姓南,我在心里打了个突,忍不住悄悄瞥了南小姐一眼。

傅兰君的父亲在中国南北之交的某城镇做官,傅家与一位英国公使交好,傅兰君认那位公使夫人为干妈,后来那位公使调任印度,傅兰君这次来印度,就是受干妈的邀请来做客。

那时候,斋普尔有个花名,叫做玫瑰之城。

我忍不住插嘴打断她:“抱歉,我们的飞机是到斋普尔的,我们逛过斋普尔了,没见到玫瑰啊,为什么要叫玫瑰之城?”

南小姐淡淡一笑:“真巧合,1904年傅兰君遇到南公子和顾灵毓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傅兰君觉得好失望,干妈的信里描述斋普尔,说斋普尔号称玫瑰之城,但是她转遍了这城市也没有见到大片的玫瑰,心里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你现在站的地方,曾经有过一个巨大的玫瑰园,后来王室衰败玫瑰园也就荒芜了。”

傅兰君转过身,两个年轻人站在她的身后,说话的那个眉目间尽是玩世不恭的戏谑之意,而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看上去则稳重多了,他们一个像宝石一个像美玉,宝石是顾灵毓,美玉是南公子。

傅兰君的祖父是一个玉石收藏家,傅家有许许多多的美玉,傅兰君从小就喜欢玉的光泽和触感。

更何况,这是一块失而复得的美玉。

傅兰君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公子。

傅兰君出身于家教森严的清末中国官宦之家,从小少见外人,尤其是异性,但南公子是个例外,南公子的父亲与傅老爷曾是同僚,在南公子父亲去世之前,每逢年过节,南公子都会随父母来傅家。

傅兰君偷看西厢记牡丹亭红楼梦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这位美玉一般的南公子。

后来南公子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傅兰君再没见过南公子,只知道他出国留学了。

再见竟然是在印度。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傅兰君看南公子,那少年公子正对着她微微笑,十七岁的傅兰君脸红了红,忍不住低下了头。

再见到南公子与顾灵毓是在干妈家里。

干爹干妈在中国待了很多年,染上了中国人的一些爱好,在印度的家里他们也养着鸟,画眉鸟。傅兰君坐在回廊里靠着栏杆逗鸟,她心里在想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的,以至于人都走到身后了还没察觉。

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