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白粥后,玉鸾窘逼地看着曲雪珑,曲雪珑只是拿起玉碗,拉响摇铃,把夕雾唤进来,吩咐她添些白粥。

夕雾退下之后,玉鸾低头不敢直视曲雪珑。苦练绀霞琼壶是为了讨好曲雪珑,他却是弄巧成拙了,尤其昨夜他半梦半醒之间必定做了很多丢脸的事,偏偏他却忘记得一干二净。

花尘浪卷清昼,柔柳摇摇,琉璃镶嵌象牙猩红画屏上画着折枝桃花,冰盆雪烟袅袅,不远处传来蛙叫蝉鸣,正是求偶的季节。

半晌,玉鸾才细若蚊鸣地道:「昨夜……是奴家冒犯曲少爷了。」

曲雪珑不置可否,只问道:「刚才的琴,你喜欢吗?」

面对着曲雪珑的神色自若,玉鸾的心渐渐沉下去,闷闷地点头道:「喜欢。」

「认得出是什么琴吗?」曲雪珑自然而然地调整缎枕,让玉鸾靠得更舒服。

第69章 | 鶯籠玉鎖六十八

六十八

现在二人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聊着这些轻松有趣的话题,彷彿他们只是以琴技交流的知音,无关欢场情爱,也不是银货两讫的主奴关系。

这种被当作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平等交流,对玉鸾实在是太久违了,加上还牵挂着难得一见的樱笋,使他总算打起精神,微笑道:「岳至上池厚六分,上池以下厚六分,至尾厚七分此谓面薄底厚,木虚泛青,利于小弦,不利大弦,商弦琴音略哑,乃是因为琴腹里过于平整,这应该是堕白子所造的樱笋。」

曲雪珑一直认真地聆听玉鸾的话,他点头道:「正是樱笋。」

玉鸾扭头看着蝴蝶初翻帘绣,帘额红摇波影,游鱼惊坠吹沫,绞紧手指,有点不自然地道:「樱笋……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你吹叶子时,用的指法是堕白子为樱笋写曲子时独创的白鹇腾踏。」

玉鸾讶然地回头看着曲雪珑。

上次玉鸾不过随手吹叶子,偶然提起他会抚琴而已,曲雪珑却从短短的一曲里看出他的指法来歷,甚至猜出他喜欢什么瑶琴。

玉鸾的嘴唇掀动,眼里泛起久未呈现的光芒,他眨眨眼睛道:「曲少爷……应该是学琴不久吧?」

曲雪珑羽睫轻颤,回答道:「我学琴仅仅一年。」浭陊好纹请联系峮酒??忢⒈⑥9??0叭\??羣

玉鸾笑瞇瞇地道:「怪不得弹起来似乎有点不熟练。」

他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奴家可以看看樱笋吗?」

曲雪珑扶着玉鸾站起来,二人一同穿过竹帘,只见绿荫寂寂樱桃下,盆池劣照蔷薇架,帘影假山前,映阶红叶翻,金丝楠木两卷角牙琴桌上放着一把瑶琴,正是樱笋。

樱笋的墨绿琴身以京城大悲寺的悬钟之青桐木制成,雁足刻着「樱笋年光,饧箫节候」八字,以鹿角霜混合生漆细髹涂抹,岳山以和阗白玉制成,承露以紫檀木制成,琴尾龙龈蜿蜓流水断纹,从断纹可见樱笋至少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十三琴徽以芙蓉玉制成樱花形状,七根琴弦用的皆是极为细软的西域冰弦。

玉鸾情不自禁地被樱笋吸引,他一手抚过琴身,眼神回復往日的清明,姿态也是抬头挺胸,全然摆脱被调教出来的奴颜婢膝。

「你是从哪里得来樱笋的?」玉鸾转头看着曲雪珑,神情雀跃得像个小孩子,完全忘了对曲雪珑的敬称。

「偶然获得而已。」曲雪珑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绕到樱笋旁边,轻描淡写地道:「以后樱笋就是你的。」

玉鸾愕然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吓得连连摇手道:「这……这不行……这实在太贵重了……」?

曲雪珑凝视着玉鸾,柔声道:「它很适合你。」

这句话把玉鸾堵住了,明明樱笋歌颂的是偎红倚翠,浅斟低唱,玉鸾早就不再是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而是被那些公子哥儿狎玩的娼妓,偏偏曲雪珑却是那么坦荡,就像他是打从心里认为玉鸾配得上樱笋。

二人相视片刻,玉鸾心虚地低头。

「要不要尝试一下?」

玉鸾缓缓地抬头,出神地看着曲雪珑,久久不语。

曲雪珑平静地等待着,彷彿如果玉鸾一直不答应,他可以站在原地等待一辈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鸾着魔似地一步步走上前,二人愈来愈靠近,彼此之间只隔着樱笋,两道影子渐渐融合成一道阴影,投落在琴桌旁边的莲花纹铺地砖上。

玉鸾抬起左手,在樱笋上方犹豫了很久,彷彿和樱笋之间隔着无形的厚膜。

他的手难以自控地颤抖。

终于,玉鸾坐下来,低鬟凝思坐调琴,玉纤纤按十三金,掌心无意拂过琴弦,一个琴音从指间滑落,渐渐坐中雷雨起鵾弦,玉盘大小乱珠进,不知不觉引来外面不少人驻足细听。

玉鸾突然想起小黑炭把璇花送给自己时的光景。明明是不同的人,却带给他同样的悸动,但现在小黑炭的影子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曲雪珑离开醉梦院后,玉鸾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捧着琴盒回到房间里,却见尤嬷嬷已经坐在那里等候着。?

一看见尤嬷嬷,玉鸾连忙把琴盒放在一旁,他惊恐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奴家没有把曲少爷侍候妥当,又擅自在客房里过夜,请嬷嬷恕罪,饶过奴家这一次吧!」

尤嬷嬷看了看樱笋,点头道:「昨夜你做得很好。」

玉鸾不解地看着尤嬷嬷,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奴家……奴家……」

「上次你擅闯前院,咬了黄爷和花爷一口,这绀霞琼壶本该是给他们的赔礼,但曲少爷开了金口,他们乐得卖曲少爷这个人情,把你让给曲少爷了。」尤嬷嬷抚摸着戒尺,含笑道:「曲少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一整夜,而且我听说那把瑶琴乃是稀世奇珍,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精力才从御用监掌印太监大人那里得来,他却眼也不眨地送给你了。」

玉鸾没想到尤嬷嬷知道得如此仔细,他立时反应过来,诧异地道:「难道……难道……刑房的事……」

「我不浪费时间做没用的事。」尤嬷嬷目光闪烁,似乎别有用心,她微笑道:「云液花酿果然非常成功。昨夜曲少爷待你很好吧?」

话虽如此,玉鸾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纵使绀霞琼壶消耗大量体力,可是以云液花酿的严酷而言,单单用作绀霞琼壶未免大才小用,但他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深究此事。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嘴唇也在发抖,他实在不愿意曲雪珑把自己看成使出苦肉计求宠的人。

尤嬷嬷站起来,她高高在上地看着玉鸾,嗤笑道:「要不是你的绀霞琼壶千娇百媚,你觉得他会如此疼爱你,送给你那么贵重的礼物吗?」

玉鸾只感到透心的冰凉。恩客投其所好,一掷千金,赠予娼妓附庸风雅之物,博得娼妓一笑,换得春宵缠绵,这的确合情合理,可是他收下樱笋时,却把这当成知音的赠礼。

难得的甜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玉鸾只觉得他真是可笑至极。

那一夜并非毫无意义,至少玉鸾初次尝到作为阉妓的甜头,这使他更为刻苦地接受调教。无论曲雪珑怎么看待玉鸾,玉鸾在他的面前得宠多久,玉鸾也心甘情愿地为了留住那个早上的温柔付出一切。

玉鸾记得尤嬷嬷说过,调教的力度应当循序渐进,不该一蹴而就,确保娼妓的花期足够长,但现在调教的进度突然变得很急进,就像老鸨已经不打算好好培养玉鸾,只打算把他用完一次就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