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圣上平易近人,那是因为你是皇亲贵胄。”
这句话说得确实没错,毕竟算起来,裴砚与圣人也算是表兄弟,自小便一块儿长大,不过圣人被立为太子之后,便就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地出宫去玩儿了,只能裴砚偶尔去宫里找他。
不过圣人登基之前就常常与其他世家公子围在一起寻欢作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是天龙之子,所以哪怕圣人登基以后,那些和他关系甚密的好友在私下依旧会称呼他为三郎,而非圣人。
裴砚两手握住她冰凉的左手,“你且放宽心,待会儿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不还有我在嘛。等三司会审结束以后,你随我一块儿去面见圣上,让他给我们赐个婚?”
“啊?赐婚?不用这么麻烦吧,不可以直接交换婚帖吗?”
“就当沾一沾圣人的喜气,可好?”
薛嘉玉想着赐婚应该也没什么,便就答应了下来。
马车不能直接停在太和殿门口,于是二人一同下了马车,一块儿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去。
这时候的裴砚比平常之后正经了不少,她跟在他的身旁,偷偷抬眼看他,只见他面若冰霜,脑袋上戴着黑色幞头,后面的两个尾巴耷拉着,又身着红色圆领官袍,不仅衬得人皮肤白皙,还显得他更加玉树临风了不少。
薛嘉玉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是捡到宝贝了,能和这般芝兰玉树的郎君携手共度余生,倒确实是一件美事,光是每日瞧着他那副难得的好皮囊,薛嘉玉的心情都登时好了不少,指不定以后还能多活几岁呢。
二人来到威严肃穆的太极殿门口,大门敞开,两位内侍守在门口,里头群臣肃立,无人敢打瞌睡。
裴砚带着她踏进太极殿,殿内圣人正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后的那堵墙上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匾,上面题着“中正仁和”四个大字,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以浅绿色为底色,上面雕刻着相同的二龙戏珠的画面,最中间的那一块凹进去了一些,仔细一看,是一条蜿蜒盘旋的金龙,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坐在龙椅上的圣人两手搭在膝盖上,他确实就像裴砚说得那样是个平易近人的君主,而且瞧着年龄并不大,兴许就比裴砚大个几岁。
圣上见裴砚的身边跟着一位小女娘,便明白这女娘就是裴砚之前提起的那位心上人了,他的目光不禁在薛嘉玉身上逡巡了一遍,对这位毫无身世背景的女娘有些好奇。
薛嘉玉注意到圣上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心中不免有些发毛,她默默垂下脑袋,不敢与圣上对视。
裴砚冲着圣上行礼,“圣上,臣已将陈祺、陈昭二人带来。”
听及此,圣上立刻收回探求的眼神,转而一本正经道:“将他们二人带进来吧。”
裴砚侧了侧身,对立在门外的几人招了招手,狱卒立刻就把祖孙俩拖了进来,形容极为狼狈。
陈祺曾官居二品,因早早乞骸骨而脱离了官场,如今他再度和自个儿曾经的同僚和政敌见面居然是这样的一番画面,陈祺顿觉无地自容。
接着裴砚又道:“圣上,这位女娘便是十三年前薛氏灭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
薛嘉玉朝着圣上行礼,恭敬回答:“回圣上,民女的父亲只因发现了陈祺杀人的真相,想要揭发,便被陈祺痛下杀手,若非当年乳母带着民女躲到冰冷的井水中,那民女这条命也自是保不下来的。
然屠我薛家满门并非是陈祺做过的最丧尽天良的一件事,那日陈祺将我绑到一座山上,欲杀人灭口,却不曾想发现了我家人的骸骨,那一根根白骨被陈祺随意地扔进土坑里面,甚至骨头上面还有累累伤痕,说明陈祺将他们杀死以后,还对他们的尸骨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虐待。”
这话一出,引得众位大臣唏嘘。
圣上依旧面不改色,他将视线投到一旁候着的大理寺卿身上,“沈卿,朕记得薛家案当年是由覃宏主办的,你也是由覃宏一手提拔上来的,难道草草结案的时候,就没发现其中的疑点?”
沈卓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这薛家案案情重大,覃宏并未将其全部情况告诉给臣啊,况且结案之后覃宏便主动离开了大理寺,我怎会发现其中的疑点呢?”
听闻此言,圣上的手指无规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他挥了挥右手,宽大的袖子瞬间垂落在了地上,“主动离开了大理寺?裴侍郎,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字的裴珩一时间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昨夜蒋宁显身子不适,为了照顾她,他整宿都没睡觉,如今眼下一片乌青,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没怎么去关注他们方才在殿上都聊了些什么。
裴珩往旁边挪了一步,“回圣上,吏部的官员记录簿里面记载的确实是告老还乡,但当时覃宏刚递上了奏折,未等先帝批复,他便匆匆离开长安,且次日就暴毙身亡,此事实在可疑。”
圣上微微颔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沈卓,目光如炬,不需开口,便已感觉压迫感十足。
沈卓疯狂地摇着脑袋,“圣上,臣当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全貌啊!”
圣上心中早已有数,对身边站着的内官招了招手,内官立刻心领神会,找来几个小太监,把沈卓带出太极殿。
裴砚瞟了一眼身旁的薛嘉玉,她的脸色算不上有多好,想必是刚才那一段话又让她回想起了那些画面吧,他继续道:“圣上,陈氏所做下的恶还远远不至于此。”
闻言,圣上挑了挑眉,眼底并无任何波澜,像是在极力隐忍,他拨了拨手中佛串上的珠子,“还有什么?一一说来。”
“陈昭与陶维钧在金陵豢养私妓,牟取暴利,甚至致使多位小娘子香消玉殒,陈昭所犯下的罪亦是不可饶恕的。而陈祺更为逾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堕入地狱,永世不可超生。”
陈祺一听这话,意识到裴砚是想要把陈昭给一块儿弄死,可他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孙子,陈氏能否复兴,还都得指望着陈昭呢!
他要是也死了,那陈氏就算是真的完了!
陈祺两腿并用,灵活地挪到了裴砚脚边,他两手紧紧揪住裴砚的裙摆,扬起脑袋,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嗓音低沉,“你不是说过会放昭儿一条生路的吗?”
裴砚看向他的眼神中透露着蔑视,他提起右脚,冲着陈祺狠狠一踢,陈祺立刻瘫倒在瓷砖上,旁边的几位大臣都避之不及。
“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他的这一句话杀人诛心,直接掐灭了陈祺心里头唯一的希望。
陈祺膀大腰圆,两手两脚又被铐住,极为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勾起唇角,一副小人模样,“可是我朝律例中可没规定豢养私妓要落得个没命的下场!再者,你说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证据呢?你贵为大理寺少卿,应当知道不能给别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吧。”
裴砚听后倒是笑了,他就等着陈祺这句话呢。
“证据自是有的,请圣上允许臣让崔三娘子和陈晟进殿。”
“嗯,让他们进来吧。”
崔景天和陈晟本是肩并肩一同踏进太极殿,但她蓦地对上了来自自家父亲那双极为危险的眼神,她立马与陈晟隔出一条长江来,快步走到薛嘉玉身边,向圣上行礼。
她把手里的那副长卷展开,上面用笔墨书写了陈氏这么些年在长安犯下的恶,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每一条罪名后面都有受害者的真名落款,名字上还印着手印,而那用来盖印的并非印泥,而是他们的鲜血。
崔景天说话掷地有声,将那副长卷展示给每一位大臣看,“这些都是百姓们冒着生命危险写下来的,他们写的时候也曾害怕万一我朝司法再度包庇权贵,会导致他们小命不保,可是他们还是勇敢地写下来了,甚至将自己的名字也记下来了,这些并非是我和陈君要求的,是百姓们自发的。由此观之,陈氏实在是作恶多端,才会引得百姓激愤。”
强抢民女、贩卖婴儿、侵占田亩、擅自加收赋税等等,都一一罗列在了这条长卷上。
黑色的墨迹中隐藏着鲜红的血液,遮掩了无尽的罪过,藏起了权贵的丑恶嘴脸。
崔景天把长卷双手奉给圣上,他单手接过,两手捧着长卷,上面字字泣血,一直淡定自若的圣上也终究忍不住勃然大怒,圣上将长卷“啪”的一声合上,递给旁边躬着腰的内侍,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泰然自若地走到陈祺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