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鱼只能伸出右手,他小宝小姑立马往他白净的手心里放了一块在他眼中略显粗糙的枣泥糕。

“好啦。”赵小宝对他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开了。然后看向排在他身后的赵喜,继续小宝姑大点兵,“下一个,最近不听话的喜儿。”

“小姑,我咋不听话啦?”赵喜屁颠颠挤到她面前,主动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讨好地冲她笑,“我最听小姑话了。”

“也要听爹娘的话,不准吵吵闹腾。”赵小宝叉腰教育了一会儿,才往他手头放了块枣泥糕。

“下一个,不认真认字的阿登。”

王氏在堂屋和三个儿媳拾掇面粉,见此一个个轻笑摇头。

朱氏已经听男人私下说还买了半扇猪肉,这个不好拿出来,于是扭头轻声问王氏:“娘,猪肉咋整?是熏出来还是就放在木屋里?”

今年他们没养猪,也是被年初那场地动吓着了,当时村里好些鸡鸭不是被砸死就是趁乱跑没了影。还有两家没杀年猪,他们和隔壁村的周屠夫约定好年后来收猪,给的价钱要高百十文,结果地动时猪冲破围栏直接跑了,也不知是跑进了深山还是咋,事后到处找都没找着。

不止他们,村里好些人家今年都没养猪。

“家里还有不少腊肉,那半扇就先这么放着吧。”王氏想了想说道,主要是这个时节也不好熏腊肉,反正东西放在木屋里不会坏,小宝喜欢吃新鲜的肉,偶尔可以给她割一刀炒个肉末下粥吃。

朱氏点头,大山他们背回来的粗面不到百斤,她之前听他和娘说银子都用完了,整整七十两呢,指定还有不少放在木屋里。

罗氏特意把红糖点心和药酒药粉分出来,她有点迷信,不太喜欢粮食和药材放在一起,感觉不吉利:“娘,这些放主屋吗?”

王氏看了看,药酒和药粉只有一瓶,风寒等药贴着标签,她虽然不识字,但各种药都打了记号,这是一个笨方法,但对老百姓管用。医馆也担心不识字的百姓吃错了药,每次都会再三叮嘱每一种记号治什么,他们家是平安医馆的老顾客了,王氏自然认识。

“这些都拿去主屋,留一袋面粉和糙米在灶房,日后你们做饭自己拿主意就成,不用顿顿都问我。”王氏想了想,继续道:“日后不用太节省,每顿多舀一碗米下锅,三五日烙个饼子蒸顿馒头包子,娃子们都在长身体,大人也需要油水,该吃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朱氏几人连连点头,心里自是高兴。

王氏却没她们那么高兴,她心里还压着一件天大的事,实在笑不出来,继续安排道:“粮食和盐涨价这么大的事明日会和村里人说一声,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你们明日回一趟娘家,通知一下家里人,叫亲家这会子别省着银钱,该买就买,现在不下决心,就怕日后还要涨价。”

朱氏和罗氏赶紧点头:“知道了娘。”

“老三媳妇,这段时间家里忙,既然老大他们今儿去落石村通知了你爹娘,明日你就别回去了,家里活儿干完你带小五他们进山多挖些野菜和春笋,喊老三多砍些柴火,回头咱家要多蒸些包子馒头搁木屋以防万一。”

孙氏点头,忙应道:“好。”

朱氏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娘,咱还要防啥?”他们粮食都买回来了,已经“以防万一”了啊,咋还要“以防万一”。

罗氏也看向王氏。

王氏不理她们,拉了脸:“问那么多干啥,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婆婆很少拉脸子,可她一旦发火,连朱氏都不敢再吱声。妯娌三人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低头各自忙活。

屋内一阵安静,显得院子里愈发热闹。

夕食煮了一大锅糙米粥,夜里不用干活儿,一般都是早晨或中午吃顿干的,夕食将就着混一顿,饿不着就成。菜也简单,一大盆凉拌荠菜,一盘子香椿炒蛋,一碟子腌咸菜,香椿是今儿赵老汉去山里摘的,两盘菜量都不少,鸡蛋也是荤腥,算是很不错的一顿饭食了。

王金鱼吃了好些日子的糙米饭,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到如今捧着碗已经能吃的很香,饿过肚子的人挑剔不起来。

全家只有小宝姑一个人吃大米饭,王金鱼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他从未见过这般宠爱闺女的农户人家,但看大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渐渐也觉得好似就该这样。

一顿打仗般的夕食吃完,天已彻底黑沉。

家里人多,洗漱都要排队,一块帕子兄弟几个一起使,王金鱼那点洁癖也治好了,不过短短数日,他就感觉自己彻底融入了乡下,融入了赵家。

府城的大少爷贺瑾瑜已经悄无声息消失,如今藏于乡野的是吃糙米饭,洗脏帕,和五个兄弟挤着睡木床板的王金鱼。

星河漫天,虫鸣声声,鼾声四起。

翌日,赵大山和赵二田带着媳妇回娘家,离开前,兄弟俩偷偷和爹娘道:“我们最迟天黑之前回来,爹年纪大了,身子骨没我们硬朗,记得等我们回来再割稻,一定啊。”

说完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搞得赵老汉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老大老二咋突然这么孝顺,还抢活儿干!

等人一走,他背着手就要去村里开大会,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脚步。

愣了一瞬后,他似乎想到啥,转身就往家里跑。

割稻??

老大说的是割稻吧???

他们家的地刚插上秧,割稻也要等到秋日里去,如今能割稻的地儿就只有一个!

俩臭小子可真能瞒啊,昨儿回来竟没漏半句口风!

赵小宝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被爹摇醒时,她还耍起了小脾气,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生气嘟囔:“爹不要吵小宝睡觉,小宝困。”

“乖宝,乖宝别睡了,爹问你个事儿啊。”赵老汉蹲在床头急得一脑门子汗,“神仙地里的粮食是不是成熟了?是不是能割稻了?啊?小宝醒醒,小宝你理理爹啊!你吱一声再睡!”

赵小宝感觉耳边一直有蚊子嗡嗡嗡,吵得她脑瓜子疼,她迷迷瞪瞪睁开眼,一把抓着爹,赵老汉还未反应过来,顿觉天旋地转,随即眼前画面一变,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木屋。

顾不上拾掇木屋里丢的乱七八糟的粮袋,他倒腾着两条老腿朝着水田匆匆跑去。

其实不用跑到跟前,他种了一辈子地,只打眼一望,就晓得田里的粮食长势如何,成没成熟,还要多久成熟,这亩地大概能收多少石粮。

赵老汉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赤着一只脚深一个脚印浅一个脚印跑到田坎。

直到看见被压弯了腰的稻茎,看着上面结满的谷子,想象中的画面彻底变成现实,赵老汉那颗激烈跳动的心才猛地一顿。他蹲在田坎上,粗大的手指轻轻拂过割手的稻叶,掌心托举着看似很轻,实则压的他呼吸急促、险些喘不过气来的重量时,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冲着被微风拂过而笨重摇曳的三亩稻田,仰头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感谢天上的神仙,感谢神仙大人有大量允许我们一家在此种地,我保证不贪心,最多、最多只垦个十亩地,绝不多贪!”赵老汉原是蹲着,这会儿顺势就给跪了下来,冲着上天磕了一个,神仙住在心里,他说有那就是有。

他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砸的脑门子框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