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传言如今已是天下皆知,老百姓都让皇帝让位呢!”
就连他听到这个传言时,都忍不住想,要是陛下能让位就好了,只要他让位,找个得上天青眼的皇子或王爷当皇帝,不就没有天灾了吗?
老百姓受的所有苦,都赖皇帝啊!
他就该自觉让出位置给别人坐。
可想归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百姓分家都会为了几间屋子大打出手,何况是皇帝。自古以来,就没听说哪个皇帝会因为传言而主动把屁股底下的位置让出来给别人坐,除非是被人拉下来,不然没可能!
所以,皇帝震怒了,杀了好大一批妖言惑众的百姓。
这些都是他二儿子回信说的,他人在府城,知道的消息自然比他们多,他还说庆州府要打仗了,因为陛下生气了,有个不要命的官上书让陛下退位,让他的胞弟成王即位。
不要命的官说:既然上天不满陛下,那陛下就要反省,不如退位让贤,大度一些,让成王来当皇帝,反正你们是亲兄弟,一母同胞,亲的不能再亲。如此,既能对上天交代,又能平息民怨,简直两全其美。
结局当然是人头落地。
不止如此,陛下连成王也恨上了,觉得是他从中作梗,不然兄弟好几个,为何偏偏提议他当皇帝?
于是,原本不想插手庆州府流民乱象的成王,被迫接了一道旨意,让他立马平复庆州府,旨意的最后还附上一句太后病了,要把她们母子接去皇宫侍疾。
明着是尽孝,实则是当人质。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这事儿若是办不好,成王一家就要一墙两隔、甚至阴阳两隔了。
连太后哭到真的病了,都没能挽回局面。
老二说,成王已经回了封地,但皇帝不给人也不给钱,逼得成王前几日给他们递信儿,说是要联合他们府城兵里应外合,一举剿灭流民。
定的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里长颇有些心累,弯弯绕绕说不清,只道:“我家老二说,半个月后就要打仗了,邻州的王爷来帮我们庆州府杀流民,到时窝藏在四方的流民定会狗急跳墙,叫咱都缩在家里,先躲过这阵儿再说。”
“老二还说了,指不定这回打完仗,剿完流民,他们就会被放回来。”
“到时你们被征走的儿子男人全都回来了,就算要找晚霞村的人报仇,那也先等着。眼下你们打不过,但上过战场,杀过流民,见过血的儿子还能打不过?”
“外头世道已乱,处处都在吃人,人人都在丢命,死了儿子的也别嚷嚷,一句话说完,都是命!”
“都回吧回吧,回去安生待着,守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你们心头要清楚,如今不晓得有多少难民正在往咱南方逃。你们不把庄稼看好,饿着肚子,回头咋和北方的难民拼?那些人长手长脚力气大,你们想要守住自家的田地房屋婆娘儿女,只有肚子吃饱才有力气反抗!”
“眼下莫要计较太多,先活着罢!”
“活着才能有机会报仇。”
??[111]第 111 章
“里长真这么说?”
天还未亮,全家老小挤在堂屋,齐齐看向抱着水瓢狂灌水的赵大山。
赶了一夜山路,尤其走陌生山头,生怕一个不注意摔坑里,赵大山提心吊胆一夜,到家才松泛两分,闻言点头道:“听得真真切切,里长就是这么和那些人说的,邻州的王爷要来帮咱庆州府围剿流民,等这场仗打完,前头被征走的汉子可能就要被放回来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这场仗若是顺利,日后出门也不用时刻担心有流民钻出来杀人抢钱了。”王氏抱着呼呼大睡的闺女,说完又叹了口气,虽然已经和几个村结成了死仇,但一码归一码,只有当娘的才晓得儿子一出家门生死不知的痛,她心里是希望被征走的壮丁们能被放回来一家团聚。
不过前提还是要命大,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才行,不然一切白搭。
“我咋觉得不对劲儿呢?”赵三地拧着眉,“那个王爷早前不是不愿意插手管我们庆州府的事吗?咋现在又乐意了?”
赵大山自然没听见里长心里关于官员上书让皇帝让位给成王,结果皇帝恼羞成怒下令让成王平乱庆州府,顺便还把成王妃和世子宣到皇宫当人质的消息……他也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里长许是没说完,里头该是还有啥内情。
当时几个村的人一听要打仗,人都吓傻了,里长说啥就是啥,他让大家伙回去好生缩着,一个个就连忙点头应是,哪里还有前头叫嚣着要去报官的气势?
他们一走,里长家院门一关,屋里再没传出声音,他也就抱着小妹急忙往家赶。
“爹,要不我去县里一趟?”犹豫再三,赵大山还是开了口,“没闹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我这心里不舒坦得很。咱们乡下泥腿子,莫说县里,没啥大事连镇上都不去,消息滞后,全是别人说啥我们信啥,里长那人说的话我不敢完全相信,我想亲自去打听一下外头的风声。”
“还有起义军和逃荒的难民。”他放下水瓢,看着爹娘,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咱家原本的打算是瞧见事态不对就立马逃难,可若是里长那厮没有扯谎,眼下北方已经有难民往我们南方逃,那我们若是想逃,该往哪里逃?北方指定是不能去的,南边又能往哪里走?爹,咱心里得有个谱啊。”
这是他一直忧心的事,今年大旱没跑了,小宝的梦不会骗人,就算老井有小宝偷摸放水,可河里呢?河水迟早会干涸,待河床彻底露出来那日,这场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旱才算真正席卷而来。
北边的人如今全往南边跑,等千辛万苦过来了,发现南方亦在大旱,届时希望破灭,生路断绝,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怕是人命就跟那蜡烛一样,疯了般也要燃烧自个,毁灭所有。
到那时,南边将会彻底陷入大乱,沦为人间炼狱。
赵大山心里焦急得很,他想去打听一下,若外面真的有起义军和逃荒的难民,他们就该趁着南方还未大乱之前赶紧跑路,免得日后北边的难民倾轧过来,想跑都跑不掉了。
只要外面真的乱了,谁还查路引?
就算那啥王爷把庆州府平了,一时乱不起来,他们也可以走山路,只要出了庆州府,再混到难民队伍里,路上就算遇到官兵都不怕。兵会剿匪,但不会杀难民,朝难民下手的只有匪寇和本地人,还有起义军。
起义军这个名头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一窝子强盗,干的事儿不比朝廷好到哪里去,一样要抓壮,奴隶百姓。
近在眼前的大旱,不作为的朝廷,气势的起义军,还有四处作乱的流民,和未来与可能发生的种种乱世景象……赵大山越琢磨,越感觉未来一片灰暗,处处都要命,活着真的好难。
赵老汉也这么觉得,甚至他比儿子想的更多,提前跑路的大户人家,还有那处处处透露着怪异的大粮仓,这两件大事就像两块大石头一直压在他心底,他想不通,也闹不明白,只是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好似还有大危险暗藏其中。
庆州府很危险。
“是该出去打听一下消息,就是这会儿出门怕是不安全啊。”赵老汉有点犹豫,里长回程耽搁一日,老大出门一趟又是一日,算来算去这会儿去县里怕不是正好要撞上打仗,实在危险。
可就这么在家待着,不晓得外头的情况,又百爪挠心。
“爹,我和大哥一起去,我们带着小妹,一定没事儿。”赵三地站了出来,“我们去县里打探消息,你们在家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若北方真有难民大规模南逃,我们就提前走。还有往哪里走,爹你都要想清楚,还有我岳家,大哥二哥的岳家,村里的大河叔他们几家,甚至全村的人,这事儿都不能瞒着,要提起说,要跟着一起走的,这几日就抓紧时间把家当收拾好。”
爹和大哥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想到了,既然形势不对,早晚都要逃,那还不如早点走。他可不像几个村的村长,一听邻州王爷要来帮忙围剿流民,就觉得未来庆州府会回到最初,百姓安居乐业,男耕女织……不可能,庆州府的安稳从知府大人被灭门那一夜起始,就注定再没安稳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