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那日,小娃子们被拘着不准出门,担心会冲撞。

有个说法是说下葬那日,死者的魂魄会最后回一趟家,抬棺时烧的香灰要倒在堂屋中间,死者回来踩过灰,看上面留下的脚印,就知晓他/她下辈子投生成什么。

而这段时间,不允许任何人出现在它回来的必经之路,若是遇上,就会冲撞,小则生病,大则遇灾。

赵小宝不懂,被拘在家里待了半日,直到中午时,见大嫂急匆匆回来,然后神神秘秘道:“说是鸡爪嘞,周大糠投了畜生道,下辈子要去啄米咯。”

??[107]第 107 章

啊?小鸡啄米?

赵小宝揪着大嫂的衣裳,抬起头,懵懵懂懂看着她:“大嫂,什么鸡爪呀?周大糠是人呀,不是鸡。”

朱氏连忙蹲下身捂住她的嘴,瞧了眼四周,像是生怕被人听见,小声道:“呸呸呸,小孩子什么都没听见,勿怪勿怪。”

王氏也是吓得直呸,她呸还不算,让赵小宝也呸,赵小宝听话地呸了两声,她大嫂这才不捂她嘴了。

她也机灵,晓得这事儿小娃子不能说,就缩在娘怀里听她和大嫂摆谈。

“莫不是院子里的鸡进屋踩的吧?”王氏半信半疑,活了大半辈子,吃过的席面不知多少,要说下葬后最热闹的话题当属这事儿,人都好说嘴,尤其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甚至会忍不住琢磨自个死了,下辈子投身个啥胎。

谁都不想投畜生道,尤其是鸡鸭猪,到头来都要被杀了吃肉,惨得很。

“周大娘说这几日她家的鸡都关在鸡舍里,家中娃子也说鸡没跑到院里来,更别说去堂屋。”朱氏搓了搓胳膊,继续道:“要说这事儿不可信,是家里的鸡趁着人不注意踩了香灰堆,可这另外两家,有个是蹄子哎,这又是咋个说法?眼下我们村都没人养猪,总不能是咱家的驴跑人家堂屋去踩灰了吧?”

王氏吓一跳:“真的假的,看错没,真是蹄子?”

“大家伙都这么说,咋可能看错!”其实她也没瞧见,都是听别人说的,一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鸡爪常见,蹄子不常见,说他们投的都是苦胎,“还有一户没踩灰,村里人都说它不愿回家,娘你是知晓的,那家亲娘偏心,心疼大房和三房,他二房中不溜的,一直不咋受待见。”

这倒是,死的这三个人,两个周家的,一个王家的。中不溜那个叫王二锄,他上头有个大哥,下面有个弟弟,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中不溜的最吃亏,两头不遭待见,平日里媳妇娃子在家里也多被嫌弃,村里人都瞧在眼里。

偏心这种事,家家户户都有,就他们家也不例外,偏心闺女,这些朱氏都晓得。只是爹娘除了偏心闺女,三个儿子倒是手心手背一样厚,家里没啥大矛盾也是这个原因,不然像王二锄家二老偏成那般模样,家里的屋顶早就被掀翻了。

“我听说这次去于家弯,王大斧和王三镰躲着不愿冒头,王家二老这才把王二锄推了出来。”朱氏说,“老二说,王二锄是他看着落气的,死前答应了他,日后村里会看顾他的家人……出殡日他不愿回家踩灰告知家里,想来心里是藏着怨。村中妇人说,回头私下问问王二锄的婆娘要不要分家,若她想分,就让村老出面,让王家老两口把她们母子分出来单过,田,房子、存银都不叫她们吃亏,日后咱再帮衬着些,等娃长大能顶立门户了,日子也就顺当了。”

王氏点头,叹了口气:“既然二田这么说,村里如何且不管,日后你们妯娌几个多和二锄婆娘多走动,你爹如今在村里有两分脸面,把面子给二锄媳妇做起来,做给王家老两口看,让他们晓得儿子虽然死了,但留下的婆娘儿女有村里人看护。分家过清净日子最好,若是不分家,也不能让她们母子像以前一样被欺负。”

二锄是为村里死的,村里理应多照顾他的家人,就算王家老两口扯把什么家务事,她们也有话头堵回去。

不过这也得看二锄媳妇能不能立起来,若性子像萝卜娘,坚韧硬气,就算单独立门户也能把娃子拉扯长大。若性子弱,扛不起事儿,哎,还不如不分家,缩头缩脑将就着过。

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啊!

丧事过去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多出来的锄头,村里抓阄分配,抓到的就分一把,没抓到就认栽,气氛搞得很是火热,算是近段时间村里唯一一件喜事儿。

乡下泥腿子置办个锄头镰刀啥的不容易,好些人家一把锄头传三代人,和铁搭上边儿的物什就没便宜的,都是磨了又磨,磨到发光发亮,家里汉子当个宝贝稀罕的不得了。

趁着乱把锄头捡回来,这事儿别说,连赵老汉都没想到,反应过来后就是哐哐拍着赵三旺的肩膀直呼好小子,有脑子,真不愧是你啊,从小偷鸡摸狗都摸出经验来了,捡的好!

好话说再多,都没有实惠来的强,这回被人联合排挤,架也打了,人也死了,好些汉子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他们村吃了大亏,可也没法真去把人地里的庄稼烧了解气,倒是这十来把落在地上没写名字的锄头缓了两口心里憋着的郁气。

“他们没胆子来,就算真来,咱也不认,只要咱不认,他们就拿咱没办法。”

这日,一群汉子挤在赵家吃果子,说是赵小五他们在山里摘的,多得很,请他们上门来吃。

赵三旺翘起二郎腿混不吝道:“再说,他们好几个村呢,谁知道是不是拿混了?自个对数目去呗,对不上也和咱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偷摸藏着了。”

这番混言混语搁以前听着就让人上火,这会儿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顺气,果然,被顺手牵羊的不是自个,痛就落不到自己身上,还觉得爽快呢。

“这哑巴亏,甭管他们乐不乐意,都要生吞活咽下去。”赵全恶狠狠道,他身上的伤口这会儿还疼着,他婆娘力气那么小个人,这几日都压着他在家修养,自个去河里担水浇地,他瞧着可心疼,对那几个村可谓恨到了极点,“他们不来最好,真敢来,我让他们竖着来,横着走!”

赵勇在一旁猛点头,提起就是一肚子火,他和周大糠关系挺好,这次死了兄弟,他这几日吃饭都不香,满脑子都是他一身血的模样。

日后若有机会,在外面遇到那几个村的人,他必套麻袋整死他们!

“爹,你说咱要不要去打听一下消息,瞧瞧里长回来没有,对这事儿是啥态度?”赵大山突然开口,“这天热人燥的,我担心死的人太多,事情控制不住,要是他们不管不顾几个村的人跑来咱村发难,咱也好提前想个对策。”

“咋打探?你能混进哪个村子?”赵老汉斜了他一眼,现在莫说混进去,恐怕人刚出现在村口,就要被人拎着斧头砍,他们和那几个村现下已经是见面就眼红的生死仇敌了。

赵大山挠头:“混不进村子,可以去后山啊,随便找个隐蔽的地儿一蹲,听两耳朵就成了。”

“大山说的没错,那群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一个个阴着坏,他们要真想来找咱麻烦,讨说法,咱就提前把路拦了。”李满仓恶狠狠说,“不准他们进来,咱日后也不和外面走动,儿子不娶外来媳,闺女不嫁外来汉,咱过自己的日子,反正也没占过啥便宜,有啥好处也轮不上咱,走不走动都没差。”

“年年徭役,咱往里长家送再多鸡蛋,人家还不是断咱水?可见讨好没有屁用!”

赵老汉瞅了眼满仓,能说出这番话,看来神仙地的溪水就是管用,脑子都给他们喝灵光了。这乡下泥腿子,遇事就求人,求人则送礼,平日里大家伙都把里长当个佛供着,怕的就是有所求时对方能搭把手,哪里敢得罪啊?

尤其是徭役,年年都来一遭,谁都怕被穿小鞋,那几日里长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穿,就指望他和差爷说两句好话。

可实际有用吗?有个屁用!送了鸡蛋还不是要去修河坝挖河沙,累死苦死拖着半条命回来,里长还要说一句:“哎哟,我已经给差爷打过招呼了,人家挺照顾你吧?一顿多给你半个饼子吃呢。”

奶奶个腿的半个饼子,你哪有这么大面子!

这些事儿,搁以前,赵老汉也看不懂,可能还感恩戴德自己多吃了半个饼子。但现在么,他看得透透的,也很欣赏满仓他们的改变,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以后宁愿被穿小鞋,不吃那半个饼子,都不捧里长臭脚了。

他,不捧了!

赵老汉笑了笑,想着家里也没啥活儿,正好让老大带着小宝去那几座山逛一圈,趁此机会多寻几个品种的野果,今日红地果,明日刺泡,后日野梨,就算再稀罕,翻来覆去都是这几种,日日吃也腻得慌。大旱才知水珍贵,野果也是,若不是日日都有零嘴吊着,这日子他也会过得满肚子火气没处撒。

于是点头:“成,那你去打听打听,记得小心些,莫要让人发现,这档口被人逮到,我怕你回不来。”

“咋能让人逮到。”赵大山自信一笑,“在山里,野猪遇见我都得往后排。”

“我也……”赵三旺也想去打听,不过话还未说完就被赵老汉一个眼神横了回去,多的话没说,都在眼神里了,让他安生在家待着担水浇地,趁着现在河里还有水,不要躲懒。

赵老汉心知肚明,到了后头河水会彻底干涸,到时断不断水其实都一样,现在无非是趁着河里还有点,尽量多担两桶浇地,在老天爷的手头多抢两石粮食。

他们家不缺人手,更不缺水,白日里还会故意躲个懒,不去和村里人争抢,夜里趁着没人带着小宝去地里转一圈就能完事儿。别人他不管,赵三旺几家他盯得紧,盯梢啥的用不着他们,都抓紧时间多照看地里才是真,免得来年全家要饿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