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那户人家要支桌子摆席面请客吃饭。同样的,上门吃饭就要给礼钱,晚霞村的人不咋富裕,好些人家上门都不给礼钱,拿点菜和蛋就算数了。
相对的,席面也埋汰,办的差。
这回是由村里出钱出力办席,也不用掏钱,家家户户出点粮食,凑点菜,有心的再拿上一刀肉,拿几个鸡蛋,凑合凑合也不少了。
三户人家,不好选在其中一家办酒,这样另外两家会有意见。所有人一商量,干脆地儿就安排在村头大树下,有树荫遮阴,吃饭干活都没那般热。
这一晚,受了重伤的汉子都在熬命,婆娘儿女整宿守在床边,没有一个敢合眼,就怕他发热,或是情况不好,几乎是不挪眼的守着。
好在天边泛起鱼白肚时,没听见哪户人家传来哭声,看来第一夜都扛过去了。
大根阿爷说了,最凶险的就是头一夜,只要熬过去,命就捡回来七成。
受伤的人难熬,担心的人也难熬,天热没食欲吃饭,净往肚里灌水了。可还真别说,不知是心下松了口气,心情好了喝水都觉得甜,总觉得昨日那群娃子担来的水格外甘甜解渴些,半瓢下肚心头都没往日那般燥热了。
好得很,今日还让家里男娃去担。
可惜一个个都回来说:“大根阿爷让我们自己去老井打水,他只帮忙打昨儿那一桶。”
结果自家娃子打回来的水,咋喝都缺了个味儿。可也没法,大根阿爷使唤不得啊。
赵小宝不知村里人惦记上神仙地的溪水了,她一大早就跟在三嫂后面去了村头。
孙氏拎了满满一篮子鸡蛋,正好家里吃不完,拿来做席特别长脸,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大气。
她们来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摘菜、烧灶头了,忙得热火朝天烟雾缭绕。
转了一圈没看见春芽和小花她们,赵小宝也没去找,背着人蹲在大树下偷偷往树根浇水。自打天气开始热,她一日要来浇三回,就跟爹担水浇地一样勤快,日日不落,浇得勤,大榕树一点没像梦里那样干的叶子都落,树枝也不干巴,就连粗壮的树根摸着都是冰冰凉的,舒服得很。
浇完水,她亲热地摸了摸树皮:“大榕树喝饱了吗?噢,喝饱了呀,好的,小宝知道了,那我中午再来浇。”说完慢吞吞起身,悄咪咪挪到新砌的灶台前站了一会儿,得了个煮鸡蛋,然后开心地跑去河边找小花她们了。
河里有了点水,虽然也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一大早,女娃子们就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裳了。
原来洗衣裳的地儿已经没有水了,石板子都被晒干裂了缝,说是洗衣裳,其实就是端着木盆下河到中央有水的地方,把衣裳打湿,再用双手一顿搓,甚至连皂荚都不用,沾个水,再把衣裳拧干就成。
今日洗的衣裳都是昨儿阿爹阿爷换下的,多少都沾了些血迹,隔了一晚,都凝固成了块,搓起来尤其麻烦,还吓人。听到赵小宝的声音,扭头就见她在挽裤腿,小花连忙摆手:“小姑不要下来,河里不干净,有尖尖的石头硌脚,你找个有树的地方坐着等我们。”
和老赵家关系好的都知道赵小宝有多受稀罕,平日里王阿奶看得紧,出门耍小五他们也看得紧,时间一长她们也习惯了,跟着也看得紧,危险的地方从来不让她去。
“哦。”赵小宝乖乖听话,扭头找了棵有点蔫吧的树,把头上的草帽取下来垫在屁股底下,托着小脸望着河中央搓衣裳的小伙伴。
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但已经很热了,蚊子也多,就坐了一会儿,腿上就多了两个蚊子包。
她摸出青药膏给自己擦了擦,闲得无聊,又给面前的大树浇了些水,希望它别渴死了。后山的树干了一大片,她日日跟着小五他们进山拾干柴,不要白不要嘛,夏日里嫌弃的物什,在冬日可是个宝呢。
柴火太多,木屋屋檐下都堆不下,爹就给屋后划了个地儿堆柴火。哥哥嫂子们都说那些柴火能不停歇烧几个冬天呢,若是遇到大雪天担去镇上卖,估摸都能发一笔大财。
银子其实挺好赚的嘛。
赵小宝盘腿坐在田坎上,大眼睛滴溜溜转,等她长大了,她就在夏日拾柴留着冬日卖,冬日赚夏日的钱,嘿嘿。
还不用她动手,她让侄儿拾柴,侄儿们卖柴,她坐着数银子就好了。小姑也不亏待侄儿们,赚十文,她就分给他们三……分两文给他们!
嘿嘿嘿,哈哈哈哈……
赵小宝越想越开心,都乐出了声儿,小身子晃来晃去。
忽地,一抹光线袭来,微微有些刺眼,她抬臂挡住,眯着眼瞧着太阳升起的东方。
一巴掌拍在腿上,搓了把野草擦掉蚊子血,见小花她们端着木盆缓缓朝河边走来,她慢吞吞起身,顺手往草帽里丢了一堆红地果,咧嘴笑着朝她们挥手:“这里呀。”
“知道你在那里,一直瞅着呢。”小花把木盆放地上,踩在铺在泥沙中的石头上,寻了个有水的水洼蹲在,仔细把腿上和脚上的泥给洗干净。
太阳刚出来,时辰还早,阿娘和阿奶要去村头帮着烧火炒菜,家里没人,她们也就不着急,一群女娃子排排坐在田坎上吃小宝给她们分的果子。
“小宝,你运气咋那么好,次次进山都能寻到红地果。”有个小姑娘羡慕极了,她也进山拾柴,咋就没遇到过呢。
“嗯嗯,运气好。”赵小宝点头,又往她怀里多放了几个,“杜鹃,你喜欢就多吃点。”
“谢谢你。”被唤杜鹃的小姑娘脸蛋一红,原本还想厚颜问问她是在哪片地儿摘的,这会儿捧着被塞过来的果子,被臊得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没开口,她咬着香甜的红地果,想到之前堂妹缠着小宝要红地果吃,小宝不太开心,那之后只要堂妹在,她就再没有往外拿过果子,小花她们都说堂妹遭人嫌,没眼色,怎能缠着别人要。
她觉得小花说得对,还好没有冲动开口,不然下次小宝也得不带她耍了。
吃完果子,又喂了会儿蚊子,一群女娃子就笑呵呵回了村。
在村口分了路,各回各家晒衣裳,赵小宝原本想跟着小花去她家耍,但瞧见大树下支起来的棚子里已经摆满了桌椅,脚尖立马转了个方向,蹬蹬蹬跑过去,机灵地选了张最遮阴的桌子,先把位置给占了。
娘教的,吃席要选个好位置,还要提前来占座位,不然来晚了,就只能吃别人的剩菜了。
见小花端着木盆没动,她摆摆手道:“小花,你晾完衣裳赶紧来,我给你占着位置,我们坐一起。”
“好。”见孙婶儿也在,小花放心了,又和娘打了声招呼,便端着木盆回了家。
村头热火朝天,烟雾缭绕,唢呐也吹了起来,三家轮流吹,赶趟似的,忙得很。
到了中午,进山挖坟的汉子也下山了,三户人家哭声震天,咿咿呜呜的,听着怪难受。
吃饭的时候,三户坐的也是主桌,开席之前敲锣打鼓,吹唢呐,赵小宝捂着耳朵,等唢呐吹完,然后村里就通知开席了。
席面办的还成,毕竟这次是帮村里抢水才出的事,就算心肠再硬,去河边走一趟,瞧见从上游留下来的水,都会忍不住回家拎鸡蛋拿肉。
妇人们干架不成,只能尽量把席面拾掇丰盛些,葬礼办热闹点,排场往大了摆,也算好生生送他们一程了。
唢呐吹了整整三日,村头的席面也摆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