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是给你装了肉放了糖,些许山里挖的春笋罢了,你不嫌弃就好。”孙婆子抿嘴乐,朝大儿使了个眼色,孙大哥上前一把端起背篓,两条胳膊的肌肉顿时鼓了起来,可见孙婆子装了多少东西,是个顶顶贤惠的人。

一旁的赵大山见此,瞅了眼爹,见他点头,这才伸手接住。

明面上孙家的日子比赵家好过些,实际也是日日数着米下锅的庄稼户,自家日子过得还成,赵老汉不想要,但礼节如此,他们不接,亲家怕是要不高兴。

“自家留些吃啊。”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留了留了。”孙婆子笑着说,“山里多得很,前头挖了老些,灶房里都堆着呢。”

赵小宝不懂这些,孙大嫂给她捧了一把干果,她就乐呵呵撩起衣裳兜住:“谢谢孙大嫂,可以啦可以啦,兜不住了。”

“呵呵,兜得住兜得住,拿着路上混嘴吃。”胖嘟嘟的小娃子就没有不招人稀罕的,孙大嫂看着赵小宝,恨不得这是自己生的,“下次和喜儿一道来家里耍啊,咱两家关系亲近,要多走动呢。”

“好哦。”赵小宝乖乖点头,她可喜欢走亲戚了。

孙婆子把灌好水的竹筒塞到背篓里,生怕他们耽搁了走夜路,不敢多留:“替我给亲家母问好,下次一起来耍哈。”

赵老汉点头,看时辰不早了,便牵着驴背着篓抱着闺女离开了孙家。

孙婆子老两口一路送到村口,见他们没有止步的架势,赵老汉连忙发摆手道:“回吧回吧,别送了……趁着这时节山里野菜多,甭管是啥,只要能进嘴的就多摘些回来晒干存些口粮,日后还不知是啥光景呢。”还是没忍住多嘴叮嘱两句。

“我们省得,会多存些,吃野菜总比啃树根强,呵呵。”孙老汉憨笑道,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老哥千万记得,有啥事儿知会一声,我准听!”

赵老汉抬起牵驴的那只手摆了摆,看着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闺女,头也不回道:“放心,有事准吱声!”

一路没歇,到家已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升起。

瞧见驴,村里又是好一番热闹,正在灶房里忙活夕食的妇人听娃子嚷嚷山下老赵家牵回来一头驴,顿时惊得丢下手头的锅铲菜刀,拔腿就往外头跑。

“驴?你说赵小宝家买了一头驴?”

村头到山下这条小路,此时挤满了人,大人小娃都围着赵老汉一家三口打转,还有人趁乱伸手想摸驴,被眼尖的人瞧见一把拍开,看就看,咋能乱摸呢,他们都没摸呢。

“大根爷,你家买驴啦?”

“哎哟哎哟,好俊的驴啊,长得和马一样,花了不少银子吧?”

“大根爷,你家发财啦?”

“买驴干啥使啊,也没多少活儿啊!”

小娃子们绕着驴跑,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听爹娘嚷嚷这是驴,才知道这四条腿威风的不得了的居然是能驼人拉货的驴!

天啦,老赵家居然买驴了!

王氏在灶房里烧火,听见外头嚷嚷的厉害,心里猜测估摸是老头子他们回来了,一把丢掉火钳,张嘴就喊道:“是小宝回来了吗?”

“是呀是呀。”赵小宝挤开人群,一个猛子扑到娘怀里,指着院子里被人团团围住的驴,“娘,你看驴,咱家的驴,小宝选的!”她兴奋地小脸通红,一路被人簇拥着回家,好享受被人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嘿嘿。

王氏早就看见了,不止她,正在山坡上割新长出来的野草的几个小子也看见了,顿时兴奋地嗷嗷大叫,直接丢下手头的活儿冲下山坡。

偌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还有闻讯赶来的村民往里挤,一个个跟看啥稀奇玩意儿似的,隔老远都能听见他们嚷嚷大根爷家买驴了,赶紧来瞧。

“瞧啥啊瞧,也不看看啥时辰了,明儿再来!”赵老汉更想炫耀的是牛,可惜不能如愿,看着一群人把他家院门口堵得不能喘气,场面比牛市还热闹,顿时有点受不了,直挥手,“散了散了,干一日活儿都不累啊,都赶紧回家吃夕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也不嫌闷得慌!”

“大根爷,你买驴不划算啊!”人群中,一个年轻汉子嚷嚷,“驴不如牛好使,牛能下地,驴只能扛些重物,它都不会犁田垦地呢。”

“能驮重物就成。”赵老汉不高兴了,咋能说他家驴没用呢,“你们不知,石林镇的大户人家都携家眷跑啦!哎哟,那一车车家当可不就要驴来拉,若日后咱家也要跑,这驴就起大作用了!”

年轻汉子一懵,原本正围着驴稀罕的村民也是一愣,齐齐扭头看向赵老汉。

“大根爷,大户人家跑了?”

“你家也要跟着大户人家跑?”

“啥意思啊?为啥要跑啊?又有兵爷来征兵了?”

赵老汉坐在小马扎上,脱掉一脚汗的草鞋,踩在冰冰凉的地面,舒缓着灼热发烫的脚底板:“我咋知道人家为啥要跑,不过是恰好瞧了场热闹。”

他状似不解道:“咱乡下泥腿子若不是遇到那要命的大事活不下去了,才会丢下祖宅祖田老坟逃到另一个陌生地界安家落户,等闲小灾小难都是能抗就扛,能忍就忍。也不知那些大老爷咋想的,居然就这么丢下祖宗跑了,也没听说要征兵啊,难道他们是知道啥咱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的消息?我就感觉这世道不太安稳,你说驴不比牛好使,我看驴可比牛得劲儿,关键时候好歹能多驮点东西。”

这话说的,大家伙顿时没心思惦记驴了。

“大根,啥意思啊?外头又出啥大事儿了?你家要挪窝啊?”赵山坳都听糊涂了,大根这话明显买驴是为了日后驮家当,“你家要逃荒啊?”虽然前头下来场大雨,但这几日天气瞧着还成,不像灾荒年啊,逃啥呢?

流民进村都没想着逃,征兵也没惦记逃,眼下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了,咋又琢磨着逃。

“吃饭嘞,回来吃饭嘞……”

村里,不知谁家的婆娘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赵老汉也不知咋和他们说,要不咋说他喜欢和孙亲家唠嗑,都不用过多解释,人家一听就明白了。

撑着膝盖起身,他把驴牵去了后院,系在鸡舍的木柱子上,虽然没有开口赶人,但和赶人没啥区别了,大家伙原本还想问问啥意思呢,见此也不好多说,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嘴里摆谈的都是他先前说的话。

到底啥意思啊?

“你那话啥意思?”饭桌上,王氏也是这般问。

不知他们今晚要回来,饭菜侍弄的简单,一大盆凉拌野菜配粥,粥是大米粥,搁别人家已是顶好的一顿夕食,但对如今的老赵家而言就是简简单单一顿饭,都没两盘菜可夹。

家里没外人,赵老汉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还能是啥,聪明人都跑了,咱不得防着点啊,总不能火烧屁股了才开始着急,我也就是没那个本事搞到路引,不然都想跟着他们跑了。”

“今年大旱,咱家又不缺水,没到要逃难的地步吧?”王氏不解,要真为这事儿着急,他家怕是在得知要大旱时就不管不顾逃难去了,正因为不缺水,一直以来防备的都是山火和下山的野兽,半点没为缺水担心过,现在又跑啥呢?

“哎哟,你这脑子。”果然是全家最笨的一个,这话没敢说,赵老汉放下碗和她掰着手指头细说,“我问你,那些大老爷知道今年会大旱吗?”

这下不止王氏摇头,连朱氏几个都跟着摇头:“他们家又没有小神仙,咋可能知道。”

“好,那你们说,既然他们不知今年会大旱,他们为啥迁徙?”赵老汉耐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