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这般硬气,说明这头牛真不错吧?好牛都不愁卖,他宁愿相信自己运气好,都不信老头在装腔作势。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没占到,买牛后一系列报备之类的事儿不用他操心,牛市有专人负责,老头也有自己的关系,见他掏钱还算爽快,没歪缠墨迹,就把事儿包圆了,叫了年轻人过来,让赵老汉跟在对方身后听招呼就行。

一头牛一头驴,二十几两银子一花,别说,走在路上真挺招人眼。

他们来得早,买的也不墨迹,等事情办完,才将将午时。

没多待,赵大山背着小妹,牵着驴,和牵着牛的老爹慢悠悠准备出城。

城门口挤挤攘攘,一辆辆马车井然有序排队出城,家丁押着箱子包袱走在后头,马车里有多少人不知,单单护卫和前头的镖师,粗略一瞧,就有上百号人。

更别说背着包袱走在马车后的人,太多了,数不过来。

这是,迁族啊?

??[98]第 98 章

赵老汉忍不住看了眼手头牵着的牛,怪道牛市开得勤,啥乡下汉子都去打仗,好以牛替人力,其实是大户人家迁族,卖了这些不好携带的家畜,这才让他们捡了趴活。

普通人买一头牛要省吃俭用不知多少年,富贵人家却没这个烦恼,牛棚里一排排牛,日日都能换着使。出远门能坐马车,自然瞧不上牛车,赵老汉寻思石林镇这俩月不止牛市,怕是土地和宅院铺子也流出不少。

城门口人太多,闻讯赶来的镇上百姓也涌过来围观,赵老汉父女仨被挤到边缘,听着四周的谈论声,得知这次举族迁徙的是齐家人。

齐家算是石林镇的老乡绅富户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在脚下这片土地发迹,在这里扎根,齐家人劳师动众大迁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虽然之前就听闻镇上几个大户在变卖家产,可也就是听个热闹,眼下见齐老爷真要走了,普通百姓图个热闹,知晓内情的却是愁的脚底板发痒。

这次齐家低价出售田产铺子宅院,宅院还罢,不咋招人惦记,田产和铺子却是可遇不可求,尤其是肥田,搁以往有人大量抛售,信儿都没传出去,内部直接就消化了。

可这次不同,除了不知情的百姓购置了些许田产,还有没啥远见的小地主跟恶犬见了肉一样大量抢购,那几家叫得上名号的大户屁股仿佛黏在了板凳上,稳得很,半点没有出手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有钱有势的人一般都有点脑子,所有人都在抢的东西才是好东西,所有人都在观望,不敢动的好东西,那就是烫手山芋了。

如今齐家一走,另外几户老爷愈发心焦难耐,犹豫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

这一堵就是半个时辰,齐家的东西太多了,几辆马车早就出了城,押送家当的驴车一架架驶来,瞧着没个头……

赵老汉挤在人群里,他也算是长了见识,难怪都说大户人家的下人日子过得比普通百姓还舒坦,老百姓出门推板车,下人出门却是坐驴车,这对比,真没法说。

“齐老爷真走了啊?他这是要去哪儿啊?”

“还能有假不成,齐家的田卖了,铺子也卖了,这么一走,宅子也得卖,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家当一下子全没了,也不知齐老爷咋想的,说要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嫁到北边的姑母,又不是破落户,咋还投奔外嫁女呢?”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人群挤挤攘攘,围观的百姓摇头摆脑,只听过日子过不下去才远走投奔亲戚,没见过卖祖田祖宅带着一家老小往外地跑,甚至还有人嘀咕齐老爷是个败家子,齐家列祖列宗若是知晓他这番行事,估计要气得掀棺材诈尸骂人。

赵老汉牵着牛,慢慢跟在驴车身后出了城。

石林镇有两条大道,一条去鲁口镇,一条去潼江镇,齐家的车队往鲁口镇方向走,赵老汉跟在他们身后吃了一嘴灰,分路后,干脆就地寻了个位置歇脚,就这般看着他们的队伍消失在视野里。

赵大山脱了草鞋,出汗的脚底板在地上摩挲两下,再慢吞吞穿上鞋:“爹,大户人家都跑了,咱要跑不?”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望着通往鲁口镇的那条路,“这天开始热了啊……”

“往哪儿跑?咱家在外地可没亲戚,没个能投奔的人。”赵老汉接过闺女递来的野梨,在身上囫囵擦了两下,张嘴就咬下一大口,声儿咔嚓咔嚓的,迸溅的汁水抚平了燥热的心火“就算能投奔金鱼,咱也不知道边关的路咋走啊!”

他也不是傻子,要说看见大户人家跑路,心里不慌那是假的,权贵人家想买牛都不用去牛市,私下得了信儿哪里有好牛犊直接就牵回家了,哪里还能轮到外人,消息来源可比普通人强得多。

上次只是听人摆谈他们可能要跑,这次是真拖家带口的跑了,不知是真得了啥信儿,还是聪明人嗅觉敏锐,提前避险。

远离危险是人的本能,赵老汉肯定也想过平静日子,可问题在于,小宝说半个大兴朝都被旱情影响,就算想跑,也就是换个地儿继续旱,没啥实际用处。至于哪里不旱,小宝也不知道,赵老汉自己猜想,可能就是不缺水的地儿吧,大江大河大水库那种。

但这种水也喝不得,喝了也要死人,只能淋个庄稼,保证收成。可若是人都没水喝,要渴死了,庄稼长好有啥用?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躲打仗呢,也是差不多情况,没地儿去。

去边关找金鱼,赵老汉觉得还不如在自个老窝待着呢,啥叫边关?那可是三天一小打,十天一大打的地儿,比庆州府还危险,他和几个儿子虽然杀了几个流民,可流民说到底也是大兴朝的人,心里头不咋畏惧。

边关就不一样了,面对的是外族人,从心来说,他还是比较害怕,仅是听见“外族”两字心里头就犯虚,没有实际接触过的人,总会下意识把对方想的极其危险。

当然,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没路引。

齐家有钱有势,齐老爷带着族人迁徙,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银子和心力。提前躲避有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齐老爷聪明,但这种聪明也是建立在如山的银子之下,没钱寸步难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赵老汉知道今年要大旱,也被齐家人的迁徙引起了不安,可有啥用?莫说去更远的州府,他家现在就算要去庆州府估计都挺费事儿,没办法,得罪里长了。

出门要找里长开路引,跨越州府更是需要经过官府的手,虽然征兵一事怪不得他们,但人么,生来小心眼子,里长原本就不是啥大度人,这事儿一闹,连前头春播他都没有亲自来,而是随便派了个村民过来例行公事走一趟,可见心里是恼了他们晚霞村。

如今要找他办路引,可不是拎一篮子鸡蛋就能了事的。

难呐!

歇了片刻,一家三口继续赶路,不过这次却没走大路,而是拐道进了山。

待到无人之处,赵大山望风,赵老汉守着闺女,看她把牛放到神仙地去,他还是不放心,干脆亲自进去把绳子系在桃树上,警告大黑子不准欺负牛,顺道拿了七八个馒头出来,囫囵吃了午食,然后继续赶路。

到落石村时,差不离正是午时,赵老汉半点不带客气,带着老大老幺就去了孙家。

落石村的人都认识他们父子,刚走到村口,一个妇人扭头就冲着孙家嚷嚷:“哎呀,孙老大,孙老大……你要等的亲家来了!”

赵老汉被这嗓子唬一跳,抬头就见孙家老两口从院子里跑出来,跟在后面的还有边走边系裤腰带的孙大哥。

看见赵家父子牵着头驴,孙老汉拍着大腿高兴嚷嚷:“可把你们盼来了,一大早老大就去村外那条路口守着,那个没出息的先前捂着肚子回来就往茅房钻,我这正想亲自去呢!”他拿不准亲家是搪塞大儿,还是真要来落脚,不过他是真欢迎啊,一大早就使唤老婆子杀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炖上了,喊老大去村外守着道,见到人务必拉回来。

“等啥等,说来一定来,我跟你客气啥!”赵老汉拉着驴被他亲家迎进了院。

落石村有牛也有驴,虽然也挺稀罕赵家这头驴,但没讨人嫌,村民们站在门口瞧了瞧,不多时就散了去。

等人一走,赵老汉就从闺女睡觉的背篓里拿出七八个野梨,一个能有一个成年汉子拳头那么大,瞧着就和山里的野梨不是一个品种,一股脑全塞给亲家母,笑着道:“这是在石林镇买的,我一瞧就稀罕,这大冬天的玩意儿,都开春了还有的吃,上门没啥好东西拿,就几个果子,亲家母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孙婆子感受着怀里的重量,喜得笑呵呵的,不当季的东西不管是啥都不便宜,连忙招呼他们坐下,“亲家公,亲家大哥,一路辛苦了,赶紧坐下歇会儿。”扭头见大儿媳端着糖水出来,她脸上露出一抹满意,把野梨拿去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