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兵爷突然看向他。
“在,老头在!”里长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
“此乃朝廷下令,还望里长配合。”兵爷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周边各个村子的情况,还请里长莫要隐瞒,一一告知本将才好。我等亦有任务在身,若所征人数不足,那就只能从别处补齐了。”
见里长不说话,他看向他身后的大门,意有所指道:“这是你的两个儿子?倒是个当兵的好苗……”
“桃李村周围共有大大小小六个村子,河口村,东头村,李子坝,于家弯……晚霞村。”
说到晚霞村时,他话音微顿。
兵爷见他面色有异,余光瞧见一个婆子拿着锄头就要朝一个士兵后背锄去,他眼眸一厉,快步向前抬起一脚把婆子踢翻在地,抽刀抵在婆子喉咙尖,怒喝道:“胆敢袭击士兵,你有几条命够宰?!”
在里长的惊骇声中,他骤然收刀,一脚把婆子踹飞出去。
“给我抓!一个都不要放过!水缸,柴垛、床底、柜子、猪圈,地窖……通通给我仔细搜查!”本想好生与他们说道,既然他们不知好歹,那就全都抓走!
兵爷们再未留手,把试图阻拦的妇人婆子推倒踢开,他们抽出腰间大刀,从村头第一户开始搜查,一脚踹开大门,不顾妇人的谩骂,娃子的哭嚎,先是把院子里的水缸砍破,碎片和水流溅了一地,见里面没藏人,又疾步去屋檐下把柴垛子薅翻,谩骂的妇人顾不上再骂人,然不等她扑上来,士兵一把拎起躲在松针树叶里瑟瑟发抖的汉子,又推又踹把人丢给同僚。
他则不顾妇人的阻拦,去灶房和猪圈找了一圈,紧接着又去堂屋,主屋、侧屋,随后在侧屋的床底下抓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娃子。
“不行,你抓了我男人就不能再抓我儿子!!”妇人发了疯般扑过来,“你们自己说的一户一个男丁,我男人去当兵,让他去!你放开我儿子,不准抓他!!”
“娘,娘……”男娃已经吓成了鹌鹑,只晓得喊娘。
可惜兵爷根本不搭理她,抓着人就走,无论妇人如何撒泼哭求,都当没听见。把男娃丢到被抓到的人堆里,兵爷转身就去了下一家。
这样的场景,同样出现在落石村。
兵爷们刚进村,正在半山腰捆绑柴火的孙大哥就发现了,他们父子三人这段时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时时刻刻都要分出心神注意山下,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出现在山脚下时,他就暗道一声不好。
当即拔腿就往山里跑。
而在他们村子,同样上演着和桃李村一样的场景,甚至兵爷们更粗暴,抓到试图逃跑的汉子就先打一顿,打了几个,其他人就不敢跑了,只敢四处躲藏。
砸水缸,烧柴垛,刺床底,找地窖……
村里乱糟糟一片,烟熏火燎,尖叫哭嚎,无数小黑点慌不择路四处逃窜,有人跳到河里,疯狂扑腾四肢朝着对岸游去,有人钻到泥潭中,浑身裹满泥浆,再躺着一动不动试图蒙混过关,更甚有人直接拿起斧头砍自己的胳膊,身有残疾不应征,而更多的人则是往山里跑,有人被抓住,有人幸运逃脱,此间种种场景,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慌乱和绝望。
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征兵吓得噤若寒蝉,能躲过是命,躲不过……也是命。
与此同时,桃李村。
里长带着七八个官爷,拖着发软的双腿去往下一个村子,东头村。
离开之前,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被麻绳捆绑起来的一串汉子和男娃,妇人婆子哭哑了嗓子,不要命地用身体去冲撞士兵,被士兵踢翻也不惧,爬起来又去撞,一个个跟发了疯一样,他一双老眼里不由流露出一股绝望。
尤其是对上二儿子乞求的目光,他下意识扭头避开不敢再看,总、总是要有一个人去当兵的。
“你说那个晚霞村遭了流民劫掠,全村汉子死的死,躲的躲,如今村里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为首兵爷突然开口,一双厉目射向他,“几十具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被扔粪坑发烂发臭?你确定?”
“是乡亲们一起帮忙抬进山的,此事千真万确,兵爷若是不信只管拉个人一问便知。”里长弯着腰赔笑,兵爷走一步能抵他三步,想要追上他们只能小跑跟上,整个人显得极其狼狈。
“晚霞村在何处?”
“那个方向,是几个村子里最偏的一个,老头子脚力弱,靠双脚要走上一个多时辰。”里长指了方向,不敢直视兵爷,“您可是要亲眼去瞧一瞧?我给您带路。”
兵爷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抬起了步子。
累累,明天想休息
??[86]第 86 章
“另外几个村子有你关系亲近的人家?”兵爷却没往他所指的方向走,脚尖依旧朝向东头村方向。
“啊?”里长面上闪过一瞬茫然,双脚没敢停,忙不迭跟了上去。
“你之前说晚霞村有多少户?”兵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行走间,他腰间的刀鞘撞击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对此时此刻的里长而言,无异于阎王索命的声响。
他心头发颤,老老实实道:“三、三十几户。”
“地处偏僻,小路难行,车马不通。”兵爷冷嗤一声,“三十几户人家,几十具尸体,我放着五个大村不管,跑那么远去抓几个躲在深山里的人,我她娘的是脑子有坑不成?!”
“还是那山旮旯有啥将才良相值得我走这一趟?!”
他说这话时已经带了些火气,早就看这老头不顺眼了,没想到还跟他耍起了小心思!此次征兵,为何县衙前脚刚把告示张贴出来,后脚衙役们就四处通知,他们更是紧随其后直接下乡抓人,根本不给百姓反应的时间?
不就是防着他们要逃役,打的就是一个趁其不备的主意!
庆州府如今的情况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艰难,自两个月前,府城的兵力就有些不足了,当时上头就打着“广纳人才”的旗号从周围村落招纳了不少乡下汉子和无处可去即将变成流民的百姓,期间朝廷也有派人来,但不知是何情况,和前头那位一样,搁半道上就被人截杀了。
据说还是个啥将军呢,随行有百十号人,被找到时尸体都被戳成了筛子,被砍成了肉酱,全军上下拼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体,下手之毒辣,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震怒,天子一怒,好似只是怒了一怒。
自此之后,朝廷再没人提过要派人前来庆州府,据说连于侍郎和陈国公都不再上书,不知其中是否有外人不知道的隐情,他们这群底层士兵接触不到大人物,所知消息还是上官不经意间透露的,只道如今的庆州府已经指望不上朝廷了,只能全靠他们自己。
为此,如今的守城兵还分为了两个派系,对朝廷怨气冲天派,对朝廷心存希望派。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朝廷突然发了一道征兵旨意,让庆州府的百姓共同驱逐流民。
京城不是不愿派人,而是连续派了两次,一文一武,均是惨死在了上任的路上。如今庆州府通往京城的这条路,已经彻彻底底被流民完全掌控。
北方战事是真,南方有外敌也是真,至于邻州是成王的封地,他说有民乱,外人也不敢问是真有还是假有,都不是傻子,成王摆明了不想插手。他也不怕朝廷派人下来,成王乃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太后最疼爱的幼子,别说陛下降旨问责,怕是但凡表露出一丝不满,都要被太后的眼泪淹死。
如今的庆州府的境况尴尬又危险,朝廷想管,但又拿不出有大本事的人,有本事的大将都在南北边境,两处战事吃紧,根本抽不开身。邻居倒是挺厉害,但人家不愿意插手,成王还是那天潢贵胄中的贵胄,他不乐意,还没人敢问责他。
而秋收前,原本四处作乱的流民突然就如潮水般一夜褪去,府城的守城兵们心头十分不安,总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