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江镇是比周围几个镇子繁华,可这和运粮有啥关系?别的镇又不是没有通往县里的大道。
他大胆猜测,长平县的粮仓,一定有一个在潼江镇附近。
几个镇子的粮食,咋可能没个地方存放?官爷们应该是收了百姓交的粮,然后再运去粮仓,等周围几个镇的收完,再统一运去县里。
收粮的人出去了,守粮的人就少了,抓着这个空档,他咋就不能趁机抢回来?
反正他们村的汉子都是“死人”,十里八村的人都能作证,就算事情闹大,县里要查,那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流民就不能背个锅吗?
何况县里有时间查吗?
马上就要征兵了啊。
??[77]第 77 章
半月后,晚霞村的人押送粮食去桃李村,比去年迟了足足十来日。
这个时间是全村商量的结果,毕竟眼下他们村明面上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抢收肯定要费些工夫,太早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个时间刚刚好,往年他们潼江镇本地人都是最早一批运送粮食去镇上,但实际上,县里下来催收的官爷会在潼江镇待上一个半月,几个镇子下面不知有多少村子,泥腿子出门全靠双腿走,就是推着独轮车,远些的也要走上一日一夜,更别说各地天气情况不同,地里庄稼长势不同,有的早熟几日,有的晚熟半月,这些都是正常的,催也没用。
赵老汉就是吃准了这点,这才拖了些日子。
半个月差不多了,一辈子长在庄稼地里的老汉婆子,就算家里顶梁柱没了,秋收这种大事,就算是半身不遂都会拖着身子下地。
这就是农民,秋收的重要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能动,那就要干活儿。
而家家户户的收成几乎和往年没啥太大差别,一亩地平均收了二百七、八十斤粮食,只有几户人家达到三百斤,都不用装袋,有经验的在晒谷场一瞅,心头大概就有了数。
赵老汉往外还是说自家今年一亩收了三百斤,他家第一个晒,第一个收,守在晒谷场的都是些娃子,自然看不出来。那几个老把式得了空来晒谷场扬谷时,老赵家的谷子都收了一半,自然没看出端倪。
运送粮食的人,最终选了十来个有把子力气的妇人和老汉,带头的是李来银,赵老汉虽然很看不上这老头,但一码归一码,他是真能哭,也是真会演,起码能哭得里长很心烦,一刻都不想看见他。
上次也是他去桃李村通知,这次也由他带头,也算熟门熟路。
晚霞村到桃李村这条路,不是他们平常去潼江镇那条山路,要绕很远,虽然路也不好走,但好歹是平的,驴车和牛车没办法走,但独轮车可以。全村三十几户的粮税,算下来就是几千斤粮食,而且还不能比着数目交,得多带些,要应付官爷的踢斛。
踢斛淋尖算是官吏在收粮税时的一种“合法收入”,简单说法就是百姓把粮食运去镇上,再倒入装粮的容器斛斗里,官吏这时会用脚尖踢踹斛斗,漏撒出来的粮食就会算成运输和保管中的损耗,不算在应收的数目内。
斛斗未满,就需百姓自己用粮食补上,否则就是不合数目。
而这一部分,便是官吏的合法收入。
踹多少,得多少。
大兴朝的税收制度是十五税一,就是你收了十五斤的粮食,得给朝廷交一斤,老赵家今年六亩半的地收了近两千三百斤,按照这个数目算,他们家今年要交一百五十斤粮。不过他们对外只说一亩地收了三百斤,那就是差不多两千斤的样子,那就是一百三十斤左右,不过为了应付官吏,起码得多带个一二十斤以防万一。
这种事情以前就发生过,有百姓比着税数运粮,结果遇到个心狠的官吏,直接给他踢了一二十斤出去,最后就是数目不达标,只能回家去凑粮。
踢斛是个技术活,焉知好些官吏进衙门的头一件事就是学这个本事,毕竟这可是个正大光明吃油水的活计,干一回肥一年,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老百姓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拿官吏一点办法都没有,胳膊拧不动大腿,自古都是如此。
老赵家没有用独轮车的习惯,往年是父子几个轮流扛着粮食跟着里长他们去镇上,今年没办法,就连他们家的粮食,名义上都是赵山坳这些族人帮着收的。同理,若是有人来村里,看见村头和村尾新建的房子,也可以说是族人帮着建的,理由随便找一个就成,啥山里太大我们找不到人,但藏在山里的人却可以看见山下,只要他们看见新房子,就知道山下安全了,就回来了。
也可以直接说村里人见他们迟迟没有下山,相中了这块地,直接霸占了别人家的宅基地。
这些看似和筛子一样经不起仔细琢磨的借口,但往往还真能让人相信,因为霸占人家宅基地这种事儿多得很,一个村子里啥样的人都有,奇奇怪怪反而正常。
但很显然,村里商量许久后还是丢了三五具尸体在进出村的那条小道上的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这段时间无人再踏足晚霞村,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他们也没用上。
这日一早,运粮的队伍缓缓出了村,村里的汉子们把她们送到村外,驻足在臭气熏天的某一处地儿,他们就没再往前走了,看着十几个妇人和几个老头踩着晨间朝露慢吞吞消失在视野里。
秋收过后,村里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这次运粮如果顺利,等他们回来后,若是赵大根他们当初没有撒谎,那接下来就要征兵了。
征兵啊,关乎全村汉子的生死大事,就要来了。
所有人都倍感紧迫焦躁,连一直互别苗头和吴婆子和周婆子都没心思吵嘴了,这次运粮的人就有她们俩,别看她们上了年纪,推个一两百斤的独轮车真算不上啥,就像春芽两姐妹,从小开始干农活,干了一辈子,干不动都要努力让自己干得动。
周婆子就是如此,推不动都要推动。
为了老头子,为了儿子,更为了孙子,她撑的哪里是摞着俩百斤粮食的独轮车?她撑的分明是自家的房梁,撑的是儿子的命,是孙子的将来。
心里有必须要坚持下去的那股劲儿在,她咋会累,咋会推不动?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有些泥泞,好几个妇人踩滑险些摔倒,她们干脆脱了鞋,随手扯了把草把草鞋系在腰上,十根脚趾抠着湿滑的小路,走了大半日,这才走到桃李村。
桃李村的人都见过李来银,对这个老头熟悉的很,都不需要人招呼,拔腿就去叫里长。
里长看见她们一行人,原本还想嘀咕两句咋这么久才来,各村都准备好了,就等他们了,可瞧见他们一群老弱妇孺满身的泥巴印子,连鞋都没有穿,到嘴的抱怨也说不出口了。
“还想着你们再不来,我就要叫人去叫你们了。”里长看了眼天时,扭头对桃李村一个年轻汉子道:“郑二,你去通知一下几个村的村长,让他们准备好,明儿天不亮咱就启程去镇上,都别拖拉,晚了不等人。”
“好!”郑二点头,回家揣了两个饼子,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出了村。
里长看向李来银,解释道:“今日没办法去镇上了,时间赶不上,镇上的官吏申时就会放班,我们去也是白走一趟。明儿早些出发,去镇上排队,完事儿再早些回来,就不用在镇上待一夜。”
就算现在出发,到镇上也是下午了,快些还能赶上官吏放班,晚些连屁都看不到一个,都是一个兜抠不出两个铜板的庄稼户,没人舍得去睡大通铺。再说粮食也要人照看,与其睡一晚大街,不如明日早点出发,只要顺利,下午就能回来。
李来银自然也知道,往年都是先派人来桃李村打听具体日子,然后天不亮就过来等着,今年不是情况不同么。他搓着手,老脸堆满了笑:“劳里长久等,您也知晓我们村的情况,稻子熟了后,全村老的小的都下田去抢收,连夜里都歇在田里,紧赶慢赶前儿才收了谷。昨日本想来的,可瞧着天时不对,像是要下雨,担心淋着谷子,这才又拖了一日。”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啥,知道你们不容易,体谅着呢。”里长摆摆手不想听他多说,他是听了信儿的,之前有个晚霞村的姻亲想去村里看看闺女和外孙,结果走到半道就见几具尸体躺在路边儿,臭的遭不住,婆子当场就吓得撅了过去,老汉无法,只能带着老妻离开。
十里八村都在传,晚霞村怕是又糟了难,流民怕是还没走。
里长说要叫人去他们村通知纯属唬人,他都打算好了,若是后日他们村还没来人,他就不等了,回头若是官吏问起来,他正好趁此机会把晚霞村的遭遇如实禀报,就算因此耽误了税收,那也不关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