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两筐谷子倒在石坝中央,接过闺女扛过来的竹耙子,赵老汉把谷子摊平,捡了些稻杆丢一旁。见闺女在一旁蠢蠢欲动,他乐了,忍不住逗她:“小宝,你任务重了,爹把谷子担过来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守着,尤其看着不能让人踩到,更不能被人偷偷刨了去,还有小黑子,盯着它,不准它往谷子里撒尿。”

“小宝知道了!”赵小宝严肃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竹耙子。

赵老汉在捡稻杆,顺手就把耙子给了她,赵小宝攥着比她还高的耙子似模似样翻着谷子,小脸满是认真。

赵老汉把挑好的稻杆放在左右下三个方向,又对她道:“小宝,这是爹划的道,盯着咯,稻杆内是咱家的地界,稻杆外是人家的,不要让人家的谷子倒到咱这边来,你也不要把谷子弄到别人那头去,不然就成了别人家的粮食了。”

“小宝知道了!”赵小宝一把丢了竹耙子,去把扬到别人地界的谷子一粒粒捡回来,每一粒米都是爹和哥哥们辛苦种的,绝对不能便宜了外人,她要仔仔细细盯着。

“那爹去田里忙了,你乖乖在这里待着。”拿起地上的扁担,赵老汉一步三回头,“看好啊,不要乱走,中午你大嫂会送饭过来。”

“好嘞。”

赵老汉一走,吴家被人又劝又骂,最后实在顶不住压力,只能让了位置,去了最边缘的地儿。这处石坝紧挨着小路,晴天还罢,就算把谷子晒在土疙瘩上顶天就是脏了点,可若是下雨抢收不及时,谷子不但要被雨淋,还会沾上黄泥巴,简直让人心烦。

吴婆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的几条抓痕,尤其是看见吕寡妇的两个儿子慢吞吞走过来,去的还是紧挨着赵家的位置,她心里的不平衡瞬间达到了顶点,忍不住骂骂咧咧:“傍着大树果然好乘凉,连个寡妇都能占个好位置,当初被抓到的人全都死了,就她一个活了下来,鬼才相信她的那套说辞,运气好运气好,她要真运气好就不会变成寡妇了,也不知卖了多少回胯……”

“大萝卜小萝卜,这里这里。”赵小宝抱着耙子蹦跶着冲他们兄弟招手,指着他们家下面那块地儿,“这个位置是你家的,我爹用稻杆划了道,上面是我们,下面是你们,我们都不要越过去哦。”

“小姑,我不会越的。”大萝卜跑过来,指着秸秆对小萝卜道:“听见小姑说的话没有,比着这个秸秆,不要刨了小姑家的谷子。”

托着竹耙子的小萝卜乖巧点头:“哥哥我看见了。”

“好。”大萝卜没抱凉席,只拿着张板凳,随便找了个地儿一放,叮嘱了小萝卜几声,扭头对赵小宝道:“小姑,你要干啥就喊小萝卜,他会帮你的,我现在要去田里割稻了,如果小萝卜把你家的谷子刨过来了,你刨回去就成。”事关粮食,人人都怕吃亏,若是不小心扬到别人家的谷子,对方一定会刨更多的回去,换作别人,大萝卜指定不说这话,可小姑不一样,她想刨就刨吧。

赵小宝摆手:“大萝卜你去吧,慢慢割,我娘说等我家割完就去帮你家。”

大萝卜抿抿嘴没说话,想的还是自己多割点,赵阿爷他们也累呢。

经过吴婆子身边时,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在她叉腰骂人之前,撒丫子跑了。

“我吴家是没人了吗?!老的小的都敢骑在我头上拉屎了!!”吴婆子又是一通叫骂,拿周家没办法,追不上已经跑掉的大萝卜,更拿和赵小宝排排坐的小萝卜没办法,低头一看凹凸不平全是碎石黄泥的地儿,顿时更生气了。

她可是半夜就过来睡了啊!!

可再生气都要去割稻,等她扫完地,收拾好准备去田里时,赵二田已经担着第二担谷子过来了。

赵小宝连忙起身迎上去,捡起地上的竹耙子:“二哥,我来摊谷!”

“你摊不动嘞。”赵二田卸下扁担,侧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一双大掌抓着箩筐边缘一拎一倒,满满当当的谷子连带着稻杆叶子全倒在了地上。

赵小宝攥着竹耙子薅了薅垒成小山包的谷子,实在摊不平,她一向不会为难自己,摊不动就立马放弃,转头去拿装水的竹筒。竹筒里原本是没水的,她递过去的时候赵二田一拿就晓得里面装满了水,神仙地的溪水喝着比山里的山泉水还甘甜,他仰头喉结滚动几下就喝了个干净。

“二哥,嘿嘿,小宝刚刚忘记给爹喝水了。”赵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手指,先前忙着看热闹,把爹给忘记了。

“没事儿 魊???????:????????.???? ,你二嫂端了一盆红糖水去地里,有水喝呢。”赵二田捡起地上的竹耙子,把谷子摊开,顺便把之前的翻了翻,让小妹守着晒谷场其实就是给她找个耍头,可没指望她翻谷,这两日家里忙,连小五他们都没时间耍,村里小孩也是,不如给她找个轻省活计,免得满地头乱转闲得发慌。

翻完谷子,他顾不上歇,担着空箩筐又去了田里。

日头上来后,在家干完活儿的女娃子们也抱着席子来了晒谷场,小花和小草就在其中,娃子一多,这里就更热闹了,相熟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大些的隔一阵儿就会去翻翻谷子,小的好比赵小宝,她家的谷子全是小花和小萝卜去翻的,她就趴在凉席上傻乐。

等到中午,在家做饭的朱氏先是去地里送了饭,然后又来晒谷场给赵小宝送饭。

而像小花这种家里没有多余的劳力,则是驴蛋割完稻子来晒谷场休息时,小花回家去做饭,做完也是先送去地里给爹娘,然后再送来晒谷场。

小萝卜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饭,乖乖等娘和哥哥割完早上的谷子,娘回家做了再给他端过来。

这种时候人丁兴旺的好处就出来了,像小萝卜撒个尿都不敢跑远,尿急就随便找棵既能看见晒谷场又能躲着人的大树,裤头一解,嘘嘘完又赶紧跑回去。更没有可以轮流做饭的姊妹,连个换班都没有。

姑娘们都跑回家做饭了,守谷的就成了小子,赵小宝不想和侄儿耍,捧着碗乖乖吃饭。她也不好偏心,看小萝卜坐在板凳上饿得抠脚丫子,想分给他吃,可旁边大狗子驴蛋他们又盯着,哎呀,小姑也是真难当的。

最后还是从大嫂背来的小背篓里“掏”出两个粗粮馒头,掰成几块分给了侄儿们垫肚子。

“吃吧吃吧,谁让我是小姑呢。”她叹着气,握着筷子一个劲儿刨饭,她今儿也没干啥活儿,但肚子就是好饿,米饭吃着也比以前香。

不远处的三头看着他们手里头的馒头直咽口水,忍不住嚷嚷:“大狗子你们羞不羞,别人给你你就要,你又不是人家的亲侄儿,赵小宝的亲侄儿是赵小五他们,我娘说了,吃别人就家的东西会烂嘴巴,你要烂嘴巴了!”

“关你屁事啊!”大狗子如今在村里很是威风,他阿爷阿爹小叔可是杀过流民的人,原先他也和大头三头他们玩儿,现在不了,现在他是赵小五的好兄弟,和大头兄弟是仇人呢,“又没吃你家的。”

“我家的馒头也不给你吃!”三头吼道。

“你给我我还不吃呢!”大狗子同样扯着嗓子吼,“你俩配吃什么馒头,又不干活儿,男娃子都要去地里割稻,女娃子才守谷,你们两个偷懒,让春芽春苗去地里割稻,馒头干饭就该留给她们吃,你们只配喝凉水!”

不等三头骂人,他呜呜哇哇打断他的声音,继续说:“你们现在是懒娃子,长大是懒汉,懒汉娶不到婆娘,生不出儿子,以后你们就是老光棍,老光棍没有后人摔盆,死后更没有后人上香,当鬼都是饿死鬼,是没有家的孤魂野鬼,当人懒,当鬼惨,哈哈哈哈,大头三头你们好惨啊……”

大头三头简直要气炸了,冲过来就要打他:“你才娶不到婆娘,你才当孤魂野鬼,我打死你!”

“来啊来啊,你当我怕你啊,你们两个欺负姐妹的软蛋,我还想打你们呢!”

当然没能打起来,来送饭的大人多,直接给他们拉开了。

中午日头毒辣,割稻的汉子都回去歇晌了,妇人小娃则是留在晒谷场,困了就躺在凉席上眯一会儿。即便躲在窝棚里,太阳依旧晃得眼睛疼,热得直流汗,蒲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蚊子也多,嗡嗡嗡到处飞,朱氏在自家窝棚旁边点了艾草,但没啥效果,赵小宝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蚊子咬醒了。

“大嫂,腿痒痒,胳膊痒,脸也痒痒。”赵小宝顶着一个红彤彤的蚊子包,难受的都带上了哭腔。

山蚊子毒性大,被咬一下会肿好大一个疙瘩,好几日都消不了,朱氏捧着她的脸蛋,晌午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窝棚里鼾声震天,见没人注意,她让小妹把青药膏拿出来,温声哄道:“大嫂给你擦药,乖啊,擦了药就不痒了。”

赵小宝把瓶子递给大嫂,一会儿挠挠胳膊,一会儿挠挠大腿,难受的睫毛上都是眼泪,没哭出声,就是难受得很。

朱氏取下塞子,抠出一大坨,先给她脸蛋擦了擦,又挨个擦了胳膊和腿,连脚后跟都没放过:“改明儿让你大哥去清河镇的平安医馆再买几瓶青草药,这也太不经用了,一个夏都挨不过。”全家就小妹最招蚊子,也不知是小娃皮肤嫩还是血太香,真就谁都不咬,就咬她一个。

尤其是神仙地,朱氏是咋都想不通,咋神仙地也有蚊子啊,莫不是这糟心玩意儿真就这么稀罕小宝,连神仙地都躲不过?

真真想不通想不通。

擦完药膏,她把蒲扇递给小妹,起身去翻了一遍谷子,离了窝棚,太阳晒得炙人,热浪直往脸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