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朝臣望着?她的背影,生出了?几分敬佩。
襄王妃平日?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是个孝女。
皇帝听了?金殿上许久唇木仓舌战,掀起眼帘,半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大?小?官员的神?情,最后?定格在张月盈身上。
“朝堂乃肃穆之地,今日?允你入内已是破例,所?言一个字都不能有假。”皇帝沉声?道。
张月盈明?白?皇帝这是愿意?继续听下去,脸上适时露出一点儿欣喜,忙道:“儿臣多谢父皇允准。父皇方才只听了?于姑娘所?述,不若再听听其他人?”
皇帝颔首不言,便是默认。
张月盈微微挑眉,朝长兴伯弯唇浅笑,笑却不达眼底,恰如刀锋冷冽。
刚刚只是一个开胃小?菜,这还有别?的在等着?呢。
一个年近五十的妇人上前,手习惯性?揩了?下蓖麻长干寺衫衣角,有些拘谨道:“民妇崔兴弟拜见……陛下。民妇和两个姐妹因家传的接生手艺被?选为先长兴伯夫人的配房,当年姑娘生产,便是我们几个接生。”
崔兴弟毕竟曾随徐明?珠见过些世面,很快便镇定下来。
“我们三姐妹对姑娘出嫁后?,与伯府的家生子成了?家。当时,民妇们的家人全被?人拿住了?,民妇几人要是不照做,他们全部性?命难保。于……于是,民妇几人受了?长兴伯指使,故意?拖延了?产程,害了?姑娘。”言到此处,崔兴弟后?悔不已,满头错杂的银丝再白?上了?几分。
“完事之后?,民妇的家人都被?放了?回来,可?民妇夜夜梦到姑娘来向我索命。过了?大?半年,我们都以为没事儿了?,可?民妇那两个姐妹全家突然死了?。民妇害怕极了?,偷偷带着?全家逃离京城,哪知道刚出城门没过久,就有好些人蒙着?面拿着?刀蹦了?出来,把民妇全家给砍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满地都是。只有民妇一个人活了?下来。”
崔兴弟掏出一个小?包袱,双手呈上:“民妇这里还有长兴伯当年给的金银和银票,这些都是证据。”
一个内侍上前将东西取走,崔兴弟猛地把头往地板上砸,“扑通扑通”的声?音在福宁殿内格外明?晰。
“民妇谋害了?主子,自知有罪,只希望陛下还有诸位青天大?老爷能为民妇枉死的全家作主。民妇甘愿伏法,被?烂菜叶臭鸡蛋砸,被?吊死在菜市口!”
崔兴弟纵然受了?胁迫,也实实在在谋害了?主人,是要下狱受刑的罪人,只是这般以头抢地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两个内侍将她拉起来时,黑石板上已沾上了?血迹,崔兴弟的额头也磕破了?,鲜血直流,大?片淤青肿胀,令人不忍直视。
崔兴弟之后?,上前的是个中年男子,四十岁上下,身穿短褐,四肢强健,估摸着?是个习武之人。
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他的脸上裹了?厚厚一层白?布。
“草民方自新,拜见陛下。”
说完,他缓缓扯开脑后?绳结,取下缠绕在脸上的白?布条。随着?布条一点一点滑落,露出方自新真实的面容。
第111章 该死之人 只有不能开口的死人才能保守……
剥离的白条之下, 许自新剑眉如飞,也算品貌方正,带着岁月奠基的沉稳。偏偏从他的眉心至右边唇角横亘一条狰狞的伤口, 皮肉翻卷, 暗红增生如蜈蚣盘踞,几乎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大朝会上的许多年轻文官这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脸,瞟了?一两眼便收回视线, 生怕今夜夜半做起了?噩梦。
“伯爷可还记得在下?”许自新抚摸脸上疤痕, “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是?拜您所赐。”
因着被割裂成两半的骇人面容, 长?兴伯一时竟没能想起许自新是?谁。
许自新看出长?兴伯是?把自己忘了?,自嘲一笑, 想想也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里会记得一个本该淹没于淮河的小?人物。
“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
整整十六年过去, 便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当年之事, 也只?剩他一个人还活在世上。
许自新平静地说出两个词:“北冥寨,五千两白银。”
长?兴伯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盯着许自新。他想起来?了?
作为朝廷官员, 手上须青白无血,许多事情长?兴伯自然?不可能亲手去做,十六年前便是?他用五千两银子雇佣了?淮州附近山上的一伙匪徒,前去解决自己的兄长?。
这人……便是?当年北冥寨的匪首。
“你是?许平。”
北冥寨位于淮州以北的北冥山上, 规模并不算大, 里面多是?老弱妇孺,唯靠寨中的一些年轻男子撑着。拦路打劫终究不长?久,再加上这些男子多会些武艺,更有几个身手格外不错,便常隐姓埋名接了?些单子, 不拘是?什么?,总能补贴些家用。
“等等, ? ”刑部尚书上任后?便翻阅了?各地历年的卷宗,对北冥寨也有些印象,“我记得这北冥寨在鸿禧四年一月便被淮州团练使给剿灭了?,匪首许平也已经?伏诛。”
许自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恨意?蔓延:“这位相公说得没有错。我本该是?个已死之人,却侥幸天不收我,活了?下来?。许域,你敢不敢看看老子脸上的这道疤,这就是?那日围寨时,被你们带来?的人用刀砍出来?的!”
许自新手戳着面上的疤痕,面目狰狞,几近怒吼:“全寨子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我们几个杀了?人的,要?杀要?剐都?认了?。但吴婆婆、小?花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寨子里,连寨门都?没有出过一步,你们也不放过他们!”
国朝推行仁政多年,即使是?寨匪,若被俘后?不加反抗,皆会暂留其性命,待逐一细细查过后?再行发落,安排去处,更别提毫无武力的妇孺。如凉州的沙丘营便是?由当地的一伙沙匪招安后?改组而来?,其眷属也成了?军眷。
长?兴伯冷然?道:“北冥寨全寨负隅顽抗,试图袭扰朝廷命官,才会被尽数就地正法,卷宗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崇尚书,是?否?”
刑部尚书点点头,卷宗里的确就是?这么?写的。
许自新“呸”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果然?是?颠倒黑白之人,这什么?案卷是?你们写的,自然?白的能写成黑的,黑的自然?也能写成白的。”
“许自新,你先不要?急。这岁月久远,卷宗上所记文字终究是?死物,尚有待商榷之处。朝廷上下也非全是?你所想的酒囊饭袋之徒,若有不实,那便改,若有不公,那便平凡,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刑部尚书见许自新情绪激愤,出言欲安抚一二。
“那便依这位相公的意?思。”许自新抱拳道。
张月盈事先便同他们交代过,刑部尚书是?位还算公正的人物,凡事只?看证据,他若发问,只?管把事实说清楚就行。
许自新交代道:“当年,这淮河的水涨上来?了?不久,寨子里的钱就用得差不多了?。然?后?,有人说要?跟我们做桩大生意?,帮他杀个人,事成后?一共会给我们一万两银子。我们想着总不能让寨子里的人饿死,便接了?下来?,长?兴伯也先予了?我们五千两银子的定钱。”
许自新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盘算着等水灾过了?,便去山下低价盘些田地,慢慢将寨子给散了?。
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成了?全寨子的催命符。
“几个月后?,寨子外边来?了?许多官兵,我们自知?不敌,利落地开了?寨门投降。没想到那些官兵进了?寨门,见人就砍,我身中数刀,被逼到水边,才寻到机会跳水逃了?。”
许自新慢慢攥紧掌心。